《月球》企業利益最大化的謬誤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月球》是一部小成本的科幻電影，演員基本只有一位，拍片時間據說只有33天。《月球》中沒有一般科幻電影常見的大型場面，也沒有波瀾壯闊的終極對決，但看完後會有一股淡淡的哀傷與感嘆。

 

《月球》的故事架構很單純：人類科技進步，得以在月球上探勘到一種會吸收太陽能、轉換為氦3氣體的岩石。一個美國上市公司「月球巨人」在月球上設立了採掘基地，負責開採這種岩石，並定期以火箭將之送回地球。為了使採掘基地得以正常運行，「月球巨人」派駐一名人員駐守，並與之簽訂三年為一期的雇用合同。於是，山姆孤獨地在月球上工作，陪伴他的只有機器人戈蒂。可悲的是，基地上的及時通訊設備損壞，山姆只能憑藉時間滯後的錄影帶與地球聯繫，而食物則是日復一日相同的微波食品。幸好，山姆的合同時間只剩下二周。

 

熟悉美國企業運作的人對這樣的設定不免覺得訝異。美國企業的人力配置一向是根據任務的重要性而不是複雜性，無論多簡單的工作，只要涉及的金額和覆蓋面很大，一定會派出一隊人馬來負責，然後再派出一隊人馬來照顧前一隊人馬。而且，美國雖然有世界上最強大的武力，其人民卻有世界上最脆弱的神經。一個美國人孤孤單單地駐守在寂靜遙遠的月球，肯定會在抵達的第二天就精神崩潰，需要心理醫師和藥物的治療，更何況是漫長的三年。不過，這正是導演的伏筆所在。

 

在合同隻剩下二周時，山姆開始出現幻覺，並在駕駛維修車去往採掘地時發生意外。當山姆在基地的醫療室裡甦醒過來時，他記不起意外發生後的所有細節。機器人戈蒂細心地照料山姆的身體，並要求他在病床上好好休息。但山姆偷偷地下床了，偷聽到戈蒂與地球的奇怪通話。地球將派出一輛救難車到基地來，要求戈蒂在救難車抵達前不能讓山姆到基地外，而雙方的通訊顯然是藉由「早已故障」的及時通訊設備。於是山姆在戈蒂不注意時，破壞了基地的管線，藉此堅持到艙外檢修殼體。

 

一離開基地，山姆就駕駛維修車去到意外發生的現場，並發現了另一輛損毀的維修車。裡面，有一個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人重傷昏倒在駕駛座上。戈蒂在救治了重傷者後，說這人也叫山姆。於是，事情變得有些清晰了。身受重傷、剛被救醒的山姆手上有一個之前燙傷的創口，而救回他的山姆則沒有，因此前一個山姆才是原來那個即將結束任務的舊山姆。至於新山姆，想來是一個複製人，而且必定是原來就被藏置於基地某處，才能在舊山姆一發生意外就馬上抵達上任。問題是，舊山姆會不會也是複製人？

 

舊山姆也是一個複製人。當新山姆到處翻找之前藏置他的隱秘地點時，弄壞了舊山姆投注心力製作的木頭模型，兩人還發生了肢體衝突。面對沮喪的舊山姆，戈蒂承認了舊山姆也是一個複製人，所有關於山姆的記憶和知識，都是戈蒂為其植入的。兩個山姆相遇的場面不在戈蒂的程序設定當中，於是戈蒂決定依照既定的大原則來行事：全力保護和照顧山姆。而戈蒂的理解，所謂的保護和照顧，不僅止於衣食無憂和身體健康，幸福和快樂也是必要的，這也意味著，讓山姆知道他想知道的，即使會違反地球那頭的指令。

 

一直以來，對遠在地球的妻女的思念，都是支持山姆熬過慢慢孤寂的救命稻草。如今，兩個山姆都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他們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設法和地球那頭聯繫上，趕在救難車抵達前，確認那根救命稻草是否還在。既然基地內的通訊受到干擾，而又沒有任何設備發出這樣的功能，那這干擾必然是被安放在基地之外的某處。於是，兩個山姆分別駕駛兩輛維修車去尋找，一共找到了三處架設了干擾天線的地點。

 

舊山姆的身體狀況很差，不斷地吐出鮮血，於是他先行回到基地，查找這月球任務開始的時間，以及合同完成後的山姆的去向。在戈蒂的幫助下，舊山姆找到了過往的電腦檔案，知道第一個山姆是在大約十年前開始在月球上工作，而每隔三年，完成任務的山姆就會進入一座太空艙，啟程回地球。舊山姆立刻帶著移動通訊設備，駕駛維修車去到干擾的信號範圍外。舊山姆撥通了家裡的電話，在畫面中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孩。這女孩已經十五歲了，是山姆的女兒，妻子多年前已經過世，而在畫面外，一個被女孩稱為父親的人站在那裡。舊山姆切斷了通訊。

 

舊山姆回到基地後，找到返回地球的太空艙的所在，而這太空艙的管線，顯然不足以讓設備飛向地球。在一旁的地面上，有個暗門通向基地的地下。新山姆回到基地後，和舊山姆一起下到暗門裡，裡面果然還有其他的複製人，而且起碼有上百個。另一個事實也浮出水面了：更多的複製人被安置在基地下，這些複製人都不會有機會離開。將病懨懨的舊山姆安頓好，新山姆偷偷地打開了移動通訊設備的記錄，看到舊山姆和女兒的通話內容。無論如何，至少還有女兒在太空的彼端，這就值得活下去。

 

新山姆找到了戈蒂，要求它喚醒另一個複製人，否則在數小時後、救難車抵達時，舊山姆和新山姆都會沒命，公司不會讓之情的複製人活著的。新山姆的計劃是，再喚醒一個複製人，將他殺死，然後安頓回發生意外的維修車上。讓舊山姆擠進運送岩石回地球的火箭，他自己繼續駐守在這寂寞的基地。儘管為難，戈蒂還是同意了，畢竟它最不願意看到的景像，就是這兩個山姆被殺死。不過舊山姆的身體太虛弱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撐得過三天的艱苦旅程重返地球，而且，他也知道新山姆不可能下得了手殺死被喚醒的複製人，舊山姆非常了解山姆，他就是山姆。

 

於是，在剩餘不多的時間裡，新山姆將舊山姆送回了發生意外的維修車上，戈蒂將山姆的記憶植入另一個複製人腦中。在搭上返回地球的火箭前的幾分鐘，新山姆最後做的一件事，是修改挖掘機的行進座標。於是，火箭升空、舊山姆在維修車上嚥下最後一口氣，救難車抵達，新複製人從病床上甦醒，開口問：我怎麼了？而挖掘機則是撞斷了干擾天線，恢復了基地的及時通訊。最終的旁白響起，新山姆回到了地球，揭發使用複製人的事情，將月球巨人公司告上了法庭，並使月球巨人公司的股價暴跌。

 

什麼是人性？機器人知道，複製人知道，地球人也知道，但是「企業」不知道。當人們聚集在一起，以企業的形式行為，人性就被消滅了。儘管法律上賦予企業「法人」的身份和責任，但企業終究不是人，無論如何以人性來包裝和宣傳，股東利益最大化才是唯一的行事準則。在美國，菸草是被法律禁止任何形式的廣告宣傳，然而美國最大的菸草公司Philip Morris每年卻投注驚人數量的廣告費，他們廣告什麼？他們廣而告知的是各種公益行為、各種人性關懷，讓人們知道他們是一個有社會責任、以人為本的企業。他們是嗎？如果是，他們就該停止販售菸草，停止篡改各種科研報告，至少也該將宣傳改為「我是一個殺人的企業」。

 

《月球》是一部小品型的電影，沒有大悲大痛，沒有高潮迭起，但提醒人們一些幾乎要遺忘的事情。愛一個人，就要真心，要把對方當成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和自己一樣的人。而且，對於企業的每一個行為，都要用放大鏡去檢視，要高度的懷疑。在美國，當個人與企業發生訴訟，法官常常是偏向個人的，而對企業的處罰也常是加重的，這也許不完全公平，但其背後的基本假設是合理的：企業的原始衝動就是賺錢，即使損害公義也在所不惜。而在龐大的企業面前，個人過於弱勢，連搜集證據都居於不利之地。對付這樣的組織形式，讓法律是天平向個人稍稍傾斜是可以接受的，也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