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應在世間傳播...

        「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在中國推廣傳統文化時常用的一句套話，值得我們辯證地去理解。魯迅的原文，其實是一種善意的觀察和渴望；即便是真理，也需要實踐來檢驗。準確的說，本民族的文化精髓如需被全世界所接受，還需要正確的傳播途徑和靈活的闡釋方法。在美國強勢文化借網際網路之勢蜂擁而來時，如何保護並發揚本土文化，把民族的寶貴遺產推向世界，這是一個需要發揮智慧的工程。愛爾蘭人做到了，一部《布蘭登與凱爾經的秘密》，重現了古老凱爾特文化的積澱，用傳統二維動畫的方式喚起了世人的了解和認同。

把千年國寶搬上螢幕

　 早在去年的昂西國際動畫節上，《布蘭登與凱爾經的秘密》就已經收穫了觀眾好評，在網際網路上通過口碑相傳，法國的院線上整整停留了三個月。稍顯意外的，是這部歐洲人製作的傳統動畫，打敗美國和其他各國同樣優秀的動畫類型，入圍了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的獎項。這無疑為《凱爾經的秘密》的宣傳和發行，提上了一個臺階。這部由愛爾蘭、法國、比利時和匈牙利的團隊聯合打造，堅持走二維路線的動畫片，並不比皮克斯憑藉3D技術領先世界的美式動畫簡陋。75分鐘美妙的蕩漾之後，觀眾們才從「驚艷」中回過神來- 原來先哲的經典可以用這樣的手法來描繪，簡簡單單的人生哲理，照樣能打動現代人的心靈。在如今炫耀電腦建模技術，螢幕上到處充斥著3D造型的時代，如何再現那些雋永而又淳樸的古代傳說，《凱爾經的秘密》給出了最佳答案。

　 就像所有的神話和傳說那樣，《凱爾經的秘密》圍繞著最具傳奇性的寶物和人物展開。「凱爾經」相傳是世界保存最古老的手抄本插圖聖經，現藏於都柏林三一學院之中。這部經書的內容，來自於早期的拉丁文經典，據傳說來自於公元9世紀的愛爾蘭僧侶之手。一千二百餘年前繪製的這部經書里，滿是繁複絢爛的插畫，拉丁字母在虔誠的基督徒手中，變成了上帝與聖徒、世人間的神啟圖案。即便在現代人看來，其精美的製作工藝，充滿裝飾色彩的設計理念，也足以擊節讚嘆，重尋靈感。「凱爾經」繪成並傳播的年代，正處於歐洲基督教的中世紀，然而遠離大陸的大西洋島國，卻又與梵蒂岡教會和神聖羅馬帝國政教合一的基督教傳統略有區別。聖徒手抄本形成之時，又恰逢所謂的「維京時代」，多種文化在此時因為航海帶來的傳播而相互碰撞、融合。「凱爾經」在幾個世紀的民間流程過程中，也不可避免的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增補和修繕。就拿動畫片裡的情節來說，製造墨水的工藝技術，源自遙遠的中亞-阿富汗地區；繪製的圖案風格，又受到了北非摩洛哥人的影響；而動物和景物的造型，又源自古愛爾蘭早期的原始宗教圖騰…觀看電影，同樣是欣賞經書，翻開歷史的輝煌畫卷，從雋永的文字和圖案中，傳出基督徒虔誠的誦經聖歌，也傳出維京人瘋狂搶掠的喊殺聲。

        所幸，這部「凱爾經」沒有毀於戰火，在勇敢的僧侶的保護之下，得以流傳至今。這部被稱為愛爾蘭國寶的古代聖經典籍，浸透了凱爾特民族在宗教經卷繪製上的偉大傳統和智慧，每一頁的背後都有著一個真實動人的傳說。在愛爾蘭的歷史上，凱爾特人創造了獨立燦爛的本土島嶼文化，但在強大的外來勢力面前，又是那麼弱小而被動，也迫使他們採用另一種方式來反抗。堅強的愛爾蘭人，在修道士和傳道士的鼓舞帶動下，保存著本民族的文化精髓，依靠這種精神力量，祖祖輩輩與暴力和強權作鬥爭，在這片並不大的土地上生生不息。「凱爾經」是這個民族演進史的見證，其本身的誕生和傳播過程，同樣是一部感人的傳奇，布蘭登的原型，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傳道士。十七世紀之後，這部四卷共340章節的經書被都柏林三一學院圖書館珍藏，十九世紀終於再次公開陳列，向民眾展示。雖然此時的愛爾蘭已經迎來了工業時代，但「凱爾經的秘密」仍然是這個民族最偉大、最純樸的精神支柱。

簡單的美得以永恆
        
        能把「凱爾經」背後的故事搬上螢幕，除了愛爾蘭團隊的不屑努力，還要首先感謝一個法國人。迪第爾•布魯內，這位曾打造出《瘋狂賽車美麗都》和《嘰里咕與野獸》的金牌動畫製作人，被愛爾蘭傳說的美妙所打動，並竭力幫助把「凱爾經」搬上螢幕。《凱爾經的秘密》的創作計劃，可以追溯到10年前，2001年製作方就召集動畫師，開始了第一版的初稿繪製，二維手繪的基調在那時就已經定下。而此時的湯姆•摩爾，還是剛剛從大學動畫系畢業的新人，依靠《馬鈴薯長椅》這樣的短片，在各大動畫電影節上初試啼聲。布魯內找到了摩爾，希望由他來完成這部別出一格的動畫，摩爾則花了六年的時間來通讀各類古籍，尋思如何改編，期間依靠拍攝廣告和MV磨練動畫技藝，積累資金和經驗。從最初的幾個版本來看，小男孩布蘭登只是個不起眼的配角，在編劇法布里斯•澤克沃斯基的建議下，才把故事最終定型為個人成長與聖經繪製相融合的童話故事。在加入了阿詩琳這個可愛的精靈形象之後，影片變得更具有童趣，對經書的解讀，也由「無法言傳」的內容轉向了真理傳播的形式和寓意。
        
　 12歲的小修道士布蘭登，有著和所有男孩一樣的質樸和勇氣，在凱爾斯避難城牆被維京人攻破時，他勇敢地保護了「凱爾經」，目睹院長的犧牲，突然領悟了生命的真諦，成長為一個具有聖潔信念的青年傳道士。影片的前半部份，在一種無憂無慮的童年暢想中度過，布蘭登與小仙靈阿詩林的友誼，在生機盎然的森林裡遊戲，令人神往的神秘感；而當維京強盜攻破城牆時，冰冷的色調又營造出一種堅強的悲壯感。維京人的威脅，其實從影片一開始就籠罩在人們的心頭，院長緊鎖的眉頭，不苟言笑的固執，建立在基督徒解救世人的責任和危機感之上。只是在年幼的布蘭登眼裡，兒童的世界依然能和現實脫節。外面的危險再大，總能在自己的小花園裡保留一片天地。這樣的天真和遐想，在兒童文學中頗為場景，無論是《哈利波特》還是《納尼亞傳奇》，孤獨的孩子總是幻想衣櫥後有個共同玩耍的夥伴。和老修道士伊丹一同繪製經書的過程，也是布蘭登最幸福快樂的時光；而維京人的殺戮，也讓他明白了自己真正肩負的重任。

雖然是手繪的二維動畫，但在現代技術的渲染下，《凱爾經的秘密》不輸給好萊塢的3D商業大作。湯姆•摩爾的長片處女作，從立意到手法都顯得如此純潔，充滿了童趣和誠意，情節流暢，人物鮮明，也避免了宗教題材的過於說教。來自歐洲的創作團隊，用嫻熟的線條和色彩表現力，塑造了一個既平面而又立體的世界。為影片的背景和人物造型定稿的科斯克美工作室，來自於匈牙利，他們帶來了東歐和伊斯蘭文化中擅用繁複圖案，裝飾色彩濃重的畫風；而把手繪稿製作成動畫的工作團隊，則是著名的法國電視二台動畫部和比利時Vivi電影工作室。在創作過程中，愛爾蘭方面決定放棄任何形式的透視效果，「因為那時候，我們還沒有透視的概念」，在遵循古意的，如何同時呈現立體感，滿足現代觀眾的觀影習慣，這也讓《凱爾經》的製作團隊頗費了一番腦筋。最後的成片之所以能夠如此鮮艷絢爛，在同一個畫面上表現出「近大遠小」的基本層次感，還要歸功於兩個比利時團隊。「數位圖像」和「狗狗走」工作室運用先進的數位上色和3D補光渲染技術，讓整部影片既保留了手繪風格中的細膩，又在視角和場景的靈活變換中凸顯了視野的宏大。

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在大螢幕上欣賞這部《凱爾經的秘密》，就像是回到了夢境中的童年。影片中近乎完美的構圖和注色，茂盛的金綠，肅穆的青紫，恐慌的血紅，純潔的雪白…大面積的色塊里飽含了值得玩味的細節。一花一世界，就像古老的經書被繪製得美輪美奐，絲毫不覺得呆板和乏味。色調的和諧統一，是這部影片在視覺上的成功之處；敘事節奏上，則始終處於輕快的跳躍之中。同一個螢幕中的平行畫面，既遵循了古代宗教壁畫中的描述習慣，又讓看膩味了三維動畫的現代觀眾嘗到了二維才能挖掘出的新意。當然，這種手法無形中也加快了影片的敘事節奏，結尾處稍有些倉促的感覺。小布蘭登突然長大，美妙的故事僅僅持續了七十餘分鐘，意猶未盡，只能在音樂中重溫。法國著名配樂人布魯諾•古雷，曾為《鳥的遷徙》和《放牛班的春天》精彩配樂，今年又同時在《凱爾經》和《鬼媽媽》中一展才華，讓這部動畫達到了視聽的完美統一。古雷和Sprit錄音團隊一同打造了配樂、混音效果，選用極具凱爾特古風的配器，靈動輕巧的絃樂和聖潔恢宏的唱詩互為映照，阿詩琳的一曲「潘歌龐」如天籟般純淨空靈，為跌宕起伏的劇情和絢爛的畫面錦上添花。

        其實全世界的古老神話，都有著揚善除惡、傳播真理的相通之處。影片裡講述的故事雖然是古愛爾蘭的，但那些人物造型和繪畫風格，善惡雙方的對決，保護經書的決心和信念，都為我們熟悉，甚至可以在中國動畫上找到相似點。「經書不該只是藏在高牆之後，而應在世間傳播」，從人物形象和劇情設定來聯想，本片與上美影曾創作的《天書奇譚》何其相似。勇敢的小男孩布蘭登，就是個愛爾蘭版的「蛋生」， 不畏強權，普度眾生，保護著象徵真理的「天書」。影片的劇情設置，也不同於迪斯尼常見的「好人打敗壞人」的套路，布蘭登所追求的不是一種簡單的武力，而是一種歐洲民族在文化溯源上生生不息的精神，其境界和價值更加深遠。

傳播真理的勇氣和信念，拯救世人的責任與博愛，這些都是普世真理。在好萊塢和迪斯尼的瀰漫侵蝕下，歐洲動畫人並沒有拋棄自己的經典和傳統，而是運用新的手法崇煥生機，選用最合適的方式加以保存和發揚。回顧中國，也曾有過同樣精彩的動畫，可隨著特偉的去世悄悄離，曾經的將軍、哪吒、悟空和蛋生們，都離我們遠去了。《凱爾經的秘密》的成功，並不期待奧斯卡的獎項，就像布蘭登一直堅持的那樣，質樸的情感與智慧，必將在世間流傳。

Luc，2010年3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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