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英文名LOVE IN A FALLEN CITY。
　　 我當然給不出更好的翻譯，然而張迷們一看也知道這翻譯有點LOST IN TRANSLATION。「傾城」在此處絕對不是A FALLEN CITY可以說得清的，否則這也就是一場斯嘉麗和白瑞德的故事。
　　 范柳原我不敢說，畢竟由女子想像出來的男人總有些羅曼蒂克；坦白流蘇並沒有斯嘉麗那麼簡單，亦沒有她那麼偉大。
　　 所有改編自張愛玲小說的影視作品都面臨LOST IN TRANSLATION的問題。色戒很短，李安把它拉得很長，張愛玲被淘成空殼，回形針和殺戮於是在這個冗長的空殼裡脫穎而出。許鞍華其他張氏小說電影又顯得過於小心，拳腳施展不開，一副不知道怎麼辦好的樣子。至若動輒三四十集的電視劇，便幾乎完全是借張愛玲之名，行師奶肥皂劇之實。
　　 沒有說好不好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淫者見淫。而且到底不怪導演們，實在是張愛玲的語言好，而且特殊，偏偏又是最傳統的中國小說套路，其中卻又帶了那麼多現代性的東西。改編張氏小說，像把自己放逐森林，層層疊疊回迴旋旋，不知道路在哪裡。
　　
　　 我的欣賞許鞍華，完全是因為她幾乎自覺地想表現張愛玲的「神韻」，不需要多麼精緻的服裝燈光，白流蘇再張牙舞爪，不過也就是人群中最普通的女子而已。范柳原因然風流倜儻，但也真真不是大家想的，渾身上下可以發出光來。
　　 他們只是普通男女，在自己人生小小的疆界內上演戰爭與和平的故事。相遇或別離，當然只能是普通市井人家的場面，不需要那麼唯美。
　　 這是一個精彩的前提，許鞍華慢慢從這個前提里誠惶誠恐地敷衍出去。當然有少少有心無力：電影那麼直接的東西，要把每一種象徵和意味都曲曲折折表達出來，她還是略欠火候。
　　 繆騫人家境優渥，受最典型的西式教育，當選香港小姐後星途不可謂不順利。這實實在在是個女版范柳原，未必明了白流蘇如何最古典溫順，但其實又是一個賭徒和一個硬邦邦的女人；如何低眉順眼，卻犀利得不可一世，顧影自憐且堅冷如冰。
　　 於是她還是過了，只顧得如何表現賢良淑女，低頭抿嘴，忘了白流蘇也可以在夜裡狠狠咬住發網，窗外是火一般的花，幾乎要把這個世紀毀滅。這個白流蘇，顯得太單薄，太乖巧。
　　 周潤發倒是長得非常符合范柳原「粗枝大葉」的樣子，可惜像白瑞德而不像范柳原。范柳原還是有點女人氣，有一點拖泥帶水小心翼翼的，甚至有些分裂和歇斯底里。這是那個時代中國男人特有的氣質，見之於諸位君子則有死而後已，見之於魯迅則有野草，見之於郁達夫則有沉淪。見之於范柳原，只是一點不得不如此的「氣」，也不偉大，又沒有抱負。他真的曾經絕望地要求白流蘇理解自己，愛自己。
　　 至於這是不是一場愛情，就不是誰可以說得清的了。許鞍華把這點處理得曖昧，不擅自添加生死相許的東西，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實在和沖淡非常契合。
　　 原著的結尾寫得精彩而且點題，竊以為放到電影中其實大可不必：沒看過小說的人不會知道白流蘇踢蚊香有什麼意義。電影是電影，小說是小說，忍痛割愛也不得不行之。
　　
　　 只有從她一系列改編張氏小說的電影中，我才看出許鞍華的無力感，這種無力感使她不停從電影裡抽離，像永遠找不到焦距的鏡頭。
　　 真的沒有辦法。
　　 人世漫長，人世酷烈，只容得下一個張愛玲。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