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達克斯：血與沙》：我的卑微是你的劫數

    Starz原創劇集《斯巴達克斯：血與沙》招徠觀眾的法寶是超大的尺度，被刻意放大的血腥和艷情成份讓這部限制級劇集有了一種混不吝的酣暢，以及淺薄而直接的快感。在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中結束了第一季之後，下面要期待的就是維蘇威火山上的生死搏殺了。首季的13集，完成了戰神在卡普亞城的試煉，從敘事角度來說，效率很低，只是這種每集一個角鬥關卡任務的情節設置方式，以及TV版《300》的畫面風格，讓這個闖關遊戲在觀賞性上更接近在電玩中泡大的一代人的審美趣味。對血腥的瘋狂迷戀，對肉慾的赤裸呈現，《血與沙》幾乎是在挑戰公共媒體對重口味內容接納程度的極限。
    跟中國古裝戲佔據電視劇市場半壁江山的格局不同，美劇中的古裝歷史劇集很少，現在我系統觀看過的也只有《羅馬》、《都鐸王朝》和這部《斯巴達克斯》而已，但可以看得出來，只要涉及此類型內容，都是當作精品來做的，而且玩味歷史的視角和貫穿其中的歷史價值觀與中國同類作品完全不同。
    HBO的《羅馬》，雖然是正面表現古羅馬歷史上最具傳奇性的凱撒-屋大維時期政治巨頭之間建諸於軍事和陰謀之上的權力博弈，但對這一歷史進程的審視卻採用了兩名下級軍官的視角，波譎雲詭的歷史風雲反而成為亂世兒女掙扎求存恩怨情天的背景存在。Showtime的《都鐸王朝》是一部標準的帝王戲，說的是英國曆史上著名的亨利八世政治改革和血腥後宮的奇聞秘史，創作者在儘可能尊重歷史記載的原筆原意的基礎上，更多地試圖深入到亨利八世看似嬌縱桀驁實則孤獨脆弱的內心世界，以及在權力和愛情撕扯下的分裂人格，這種切入角度與現代人對於生存狀態和感情困境的思考是能產生對照的。正是所有這些在中國的歷史帝王劇中看不到的東西，讓美劇中的歷史劇具有了自己的人性高度，而這種歷史價值觀是他們在論證階段就已經思考成熟並在以後的創作中要堅守的要素。中國大量的歷史劇有很多的政治圖解和官方意識形態滲透，高級一點的有些隱晦的借古諷今，但惟獨缺乏深入的人性解讀，同一套話語體系包裝著不同朝代的君臣父子對話，到頭來都是過眼雲煙。當然還有眾多的戲說歷史劇，連過眼雲煙都算不上。
    《斯巴達克斯：血與沙》是美國曆史劇中姿態比較低的一部，它在形態上更接近電影中的B級片，略顯粗劣的CG效果，肆意妄為的血腥和露點畫面，基本上是各種商業元素的堆積，但是我依舊可以從中品味出創作者在情節和人物設置當中所要傳達出的主旨和理念。Spartacus因感恩於奴隸主batiatus幫助他尋回失散的妻子的承諾而臣服於他，最終發現自己的恩主為了繼續讓自己為其效命而不惜殺害自己的妻子，這最終直接導致了Spartacus的揭竿而起；高盧勇士crixus為了生存而不得不與女主人lucretia苟合，但最終發現女主人是賣掉自己的愛人和給自己下毒的元兇，最後他終於手刃了毒婦，倒戈投向曾經的仇敵Spartacus；角鬥士varro在一場無關生死的表演賽中落敗，卻被無良的城主之子賜死，最後替varro對城主之子執行死刑的是他的妻子。在本季的最後一集中，所有的恩怨都被冤有頭債有主地集中了斷。
        《血與沙》大部份篇幅看似是角鬥士之間浴血搏殺，實際上是高貴者與卑微者的對壘，這種對壘就是一個編織仇恨的過程。而最終我們看到，當卑微者的利益和尊嚴被無止境踐踏的時候，高貴者實際上是在為自己掘墓，因為卑微者在被逼迫之下所爆發出的的破壞力是驚人的，因為除了痛苦和仇恨，他們沒有什麼可失去的。其實這些東西很容易讓人用階級壓迫和官逼民反之類的唯物主義歷史觀來進行套弄，斯巴達克斯在中國的歷史教材中也一直是作為「無產階級真正代表」（馬克思語）和傑出的反體制英雄來定位的，但是在《血與沙》中，這種卑微者與高貴者的對抗並不完全是以階級對立的模式來存在和彰顯的。羅馬長官夫人lucretia因在一次爭風偷情中誤傷人命，一直被奴隸主夫婦要挾和羞辱，於是在最後的暴亂中將院門反鎖，任由無路可逃的batiatus和lucretia被角鬥士斬殺。Ashur是奴隸主batiatus作惡的幫兇，在最後被角鬥訓練官doctore殺死之前，原本也是角鬥士的ashur表露心跡，正是緣於對自己在角鬥士隊伍中一直被蔑視被踐踏的地位心存不滿，才最終投靠了batiatus，與自己昔日的戰友為敵的。因此，在《血與沙》中，地位的卑微和靈魂的墮落是一同被放置在一個更寬泛的人性平台上予以審視的，這也讓《血與沙》的主題具有了超越簡單的二元化階級鬥爭的深遠意義。
        一個成熟的社會體制下，最應該受到保護的不應該是既得利益者的權利，而是那些卑微者的需求，他們的要求很低很實在，只需要有果腹的食糧，有遮雨的瓦舍，有思想和行為的自由，有愛與被愛的權力，在高貴者面前，他們不需要與之攀比財富和地位，只要求保留自己生存的尊嚴。讓卑微者有一個相對體面的生存空間，是構成社會穩定最根本的先決條件。但是這個最淳樸最簡單的民生理念，卻不是所有的執政者能領會或貫徹的，他們有意或無意地忽略掉了這一點，當卑微者意識到自己的困窘無法依靠自己的信仰和努力得到改善時，他們所爆發出來的破壞力足以撼動所有自以為可以用權力加固的宮殿，並成為自命高貴者命中難逃的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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