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ti
2010-05-13 23:31:20
為生命而演奏——Death is just a part of life,something we are all destined to do.
那是第二次看這部電影,《入殮師》。依舊是濃濃的日本風格:潔白的雪上映著晨光,簡單的鋼琴聲點出微溫的心情。冬季、陽光、白雪、音樂,又一次喚起我兒時印下的北海道情結。素然的畫面,平淡的生活,無以復加的靜諡,一切皆源於這個民族獨特的性格與經歷。
這是又一部關於生命與死亡的電影。在生與死的兩端之間,講述著音樂、職業、生活與人情,講述著主人公大悟從城市回到鄉村後對愛與生命,對夢想與追求的理解的轉變。
每個男人都想給自己心愛的女人幸福,如果他真的愛這個女人。以演奏為生的大悟背著妻子舉債買了那把昂貴的大提琴,為的是給女人一個驚喜,為的是可以賺更多的錢給女人幸福的生活。然而在願望與現實之間往往牽涉著很多不定的因素,事與願違常常讓認真的靈魂感嘆世事弄人。
樂團解散了,男人盯著新買的大提琴失了神。是的,他失業了。女人面對這樣的結果並沒有埋怨很多,只是覺得男人不應該瞞著自己,只是默默地說了一聲,我去做飯。
別人送給他們一隻章魚,本來是要做了吃的。可發現魚還活著,他們決定將其放生。看著重回水中的章魚,男人想到了放棄,放棄他的夢想——大提琴。
「我打算迎來人生最大的轉折點,但賣掉大提琴時,很不可思議,突然覺得很輕鬆。覺得被一直以來的束縛解放了。自己以前堅信不疑的夢想,可能,根本不是夢想。」
當大悟說出要放棄大提琴,放棄城市的生活回到山形的鄉下時,女人立掌發誓般笑著說了一聲——我贊成!
是的,喜歡廣末涼子,可愛的微笑,溫暖的支持,看似單薄,內心卻是堅韌。她的笑與樂觀總能讓我想起一直以來很是喜歡的另一個女演員,鈴木保奈美。記得一天,和ANTON走在長安街上,他突然問我喜歡怎樣的女孩,我只給了一個詞——tender.呵呵
NouKan,入殮師,一種收殮遺體的工作,美其名曰為幫助他人踏上安穩的旅程。回到山形鄉下的大悟機緣巧合般地做起了這樣的工作。是的,他之前從未見過死人,而人本身對於死亡就有一種天生的敬畏心理。就像培根曾在《論死亡》(Of Death)中曾說的:Men fear death as children to go in the dark.
我從小就對死亡有種好奇感。記得小學時,縣醫院的太平間還沒有修好,但已經開始存放遺體。站在門外的窗前,便可以看到裡面。那時放學,常常和幾個同學跑去偷看。粗糙的房內,常常只有幾張潔白的床,大白布下蓋得嚴實的遺體。偶爾也能看到床邊燃著幾支蠟燭,空氣只是寧靜。是的,那時候的心理很有意思,越是害怕越好奇,因為不知道,不了解,總會想像很多,所以死亡越發顯得神秘,顯得光怪陸離。
二十多年來,父親似乎是我真正不變的偶像,而我一直的夢想似乎就是超過他。他是個老黨員,是個無神論者。印象中,他從不信鬼神,所以他從來不怕死人。那年舅爺開著那輛三菱車從橋上翻入了另一個世界,他的孩子們都害怕得不敢接近,還是父親給舅爺擦洗了身體換了衣服。
然而,上次回家聽父親說,去年曾找人給弟弟算過命,說弟弟去年失財,今年行大運有貴人相助。父親還把院子裡的栽種了多年的梨樹遷走了,說梨樹種在院子裡不吉利。
是的,可能是因為家中曾遭受的幾次劫難,可能是因為生活中出現的一些被言中了的巧合,也可能是因為父親日漸年老,他的想法改變了很多。從父親身上大抵也可以看到一個人對命運態度的轉變過程。
都說中國人沒有宗教信仰,實則不然。道教,這個絕對的「中國製造」,之於國人,往往是一種潛意識的作為。中國人很少去想去分辨自己信的是什麼教什麼神,他們常常只指向一個對象「老天」。而並不像西方,將基督教與生活對位得那麼清晰明確。
記得羅曼羅蘭曾說:「大自然是可以被認知的,但它不全被人認知,這就是宗教賴以滋生的土壤」。
宗教常常是被用來解決一些終極問題,如我從哪裡來,我要去哪去,我是誰。尤其體現為對死亡的詮釋。學生ANTON是個基督徒,他常說自己信耶穌,所以知道死後會上天堂。因為心裡清楚自己最終會去哪裡,所以,從不害怕死亡。
日本這個國家很有意思,受佛教和基督教的影響並不亞於他們本土的神道教。而且日本人似乎天性中就帶有一種「審死」的習慣。很是關注死亡,很是喜歡思考死亡。我們中國的傳統思想,往往反對和排斥「死」,正所謂「好死不如賴活著」;而日本的傳統思想中,認為死也是一種美,或淒艷或祥和,「安生崇死」便是個很好的概括。
孔老夫子曾曰:「未知生,焉知死。」然兀自覺得,懂了死,才能更加懂得珍惜生,珍惜生之不易,生之幸運,生之幸福。就像你從終點看起點,一切全無糾結,一切皆是瞭然明辨……
《入殮師》讓我驚訝的,是它對死亡的探討並沒有過多依憑宗教,而是從人性與自然的角度進行解讀。溫柔的態度,專注的神情,尊重的心態。
大悟站在橋上看著一隻魚在奮力地逆流而上,同時另一隻已死的魚剛好從逆游的魚身邊順流飄過。大悟對身旁的老人說:「讓人覺得悲哀,為了死而努力。終歸是一死,不那麼辛苦也可以吧。」老人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是自然定理吧。它們天生就是這樣。」
這一刻,我突然又想起了BEYOND曾經的那句話——天堂抑或遙遠卻是一生的堅持。
記得曾給慧子說過,人接受一些東西,人改變自己,是需要時間,需要一個過程的。
首先是主人公自己對入殮師這份工作的接受。剛開始,大悟很不習慣,對死亡對屍體,很害怕,甚至覺得噁心。但當他親眼看到老社長送一個死者走最後一程,完成整個入殮過程,他才真正開始了解和理解這份工作,才真正開始懂得了另一種美。
「讓已經冰冷的人重新煥發生機,給她永恆的美麗。這要有冷靜、準確,而且要懷著溫柔的情感。在分別的時刻,送別故人,靜諡,所有的舉動都如此美麗……」
聽到死者的丈夫真誠地對老社長說:「今天是她最美的一天,真的非常感謝」。大悟在那一刻,真正從心裡接受了這份工作,並似乎開始喜歡上了這份工作。
而接著便是妻子和發小對他工作的接受。當他們知道大悟從事的是這樣一種工作時,妻子逼他放棄,未果,便一氣之下回了娘家。發小也對他的工作感到不齒,見面都不想和他多說話。可事實上就像大悟自己說的,死本來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你會死,我也會死,這是每個人的必經之路。可是人就是這樣,事情只要不發生在自己身上,似乎永遠無法真正理解他人的苦和幸福,永遠無法真正明白他人生命的意義。
發小母親的死成就了矛盾的解決。當他們親眼看到大悟為他們親近的人舉行入殮儀式時才真正理解了他,理解了他的工作。送逝者美麗上路,讓生者得以慰藉。
聖誕節,大悟取出自己的大提琴,問拉什麼曲子?老社長說,我家不信佛,不信基督教,也不信伊斯蘭教,全都能。是的,只是出於對死者生命的尊重,只是出於對生者情感的關照。不管是通過宗教,還是通過普世的人性觀,尊重生命,撫慰人心便具有了永恆的價值。
Death is just a part of life,something we are all destined to do.是的,死可能就是一道門,逝去並不是終結而是超越,走向下一程。說一聲,路上小心,總會再見的。
最後,便是大悟對父親的接受。三十年前,一個因為別的女人而拋棄妻兒的男人;三十年後,一具孤老而冰冷的屍體。父親之於大悟的記憶只有這兩個點,而兩點之間的陌生與憎恨竟長達三十年。
「但事到如今說他是我父親。都三十多年沒見了。讓和他一起逃走的人料理他的後事好了……總之你打電話告訴他們,戶籍上也脫離父子關係了……」衝出辦公室後的一小段搖鏡頭讓我覺得有點突然,它打破了電影畫面一直保持的平靜感,從而彰顯了大悟內心的糾結與掙扎。
是的,一個人,往往是在永遠離開後才看清;一本書,往往是在合上最後一頁時才懂情。父親的咖啡店,父親喜歡的唱片,父親教他用石頭許願……很多很多,都沒有因為時間因為憎恨而淡出心田。血濃於水的親情,銘記或許是一生。
這又讓我想起了《小王子》,想起了其中狐狸關於「馴養」的話——如果你馴養了我,我的生活就充滿陽光,歡快起來。我會辨認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腳步聲。別人的腳步聲會使我鑽到地底下去,你的呢,會把我從地洞中召喚出來,就像音樂一般。還有,你看!你看見那邊的麥田了嗎?我是不吃麵包的,對我來說,小麥毫無用處,麥田不會喚起我的任何記憶。這也是挺悲哀的。但是你有金黃色的頭髮,所以,一旦你馴養了我,這將會變得妙不可言,金黃色的小麥將使我回想起你來。而且,我也會愛上穿行麥浪的風聲……而當你離開的時候,我一定會哭……
影片最後,大悟來到父親簡陋寒酸的住所,以一個入殮師的職業態度為父親做著入殮儀式。當他費力地拔開父親緊握著的僵硬的拳頭時,有東西從父親的手中掉落,那正是當年月光滿地的夜晚,他送給父親的那塊光滑滑小石頭。他心中頓時為之一震……傾俄間眼淚奪眶而出,抽泣不已。是的,就從那一刻起他開始原諒父親,他開始以一個兒子的身份為父親仔細地刮鬍鬚,理遺容,那張原本蒼老失焦的臉在大悟的手下漸漸變得清晰。
「以前,人類還不懂得文字的很久以前。據說人們尋找符合自己心意的石頭送給對方,收到石頭的人根據石頭的觸感和重量了解對方的心意。比如滑溜溜的石頭,表示心情平穩;凹凸不平的石頭表示擔心對方……」
是的,片尾最後一幕幾乎沒有台詞,只有大悟的動作和那首緩緩的大提琴主題曲《Memory》……很喜歡這種典型的東方式表達,終無法割捨的親情,一切盡在不言中。春夢覺來心自警,往事般般應,一切都將是新的,包括女人肚中的生命……
對於整部影片,不得不提到兩個重要的元素:一是大提琴,貫穿始終的主線。大提琴的音色深沉而內殮,優揚而含情,適於表達人性和自然,適於描畫人內心的細波微瀾;其實主人公大悟從未曾放棄大提琴,他只是放棄了為那些買票的觀眾演奏;其實他從始至終一直在演奏,為自己而演奏,為生命而演奏。
而另一個重要元素就是久石讓。是的,還是久石讓,還是他一貫的配樂風格。從《菊次郎的夏天》到宮奇駿的動畫片,他的音樂總是那般樸素而靜諡,細膩而精深。
都說久石讓的配樂和歐美配樂大師的風格很不同。後者一般比較偏愛音畫同步,追求音樂的「似有似無」,完全將其「背景」化,音樂的作用只是一種渲染與襯托;而久石讓的音樂多與畫面平行,外顯的樂聲著力刻畫著主人公的內心,無論是情節還是情緒,音樂彷彿成了影片的一個主導。這也造就日本影片舒緩而細膩,樸素而美麗的獨特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