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寫的同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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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之燭
    ——《死亡詩社》同人

配對：Todd 安德生/Neil Perry

    「我步入叢林，因為我希望生活有意義；我希望活得深刻，吸取生命中的所有精華，把非生命的一切都擊潰，以免當我生命終結，發現自己從沒活過。」
    直到今天，Todd依然清楚地記得Neil念這些詩句時的樣子。在那個又濕又冷的洞穴里，Neil的雙眼卻閃爍著那麼明亮的光芒，彷彿是驅散一切黑暗的燭光一般，連同他清朗的聲音一起，直透到Todd的心裡。
從得知Neil死訊的那個夜晚起，Todd的心中有一部份就被挖掉了；那個角落永遠是空的，無法填補。而那個空出的位置，是他留給Neil的。

多年以後回想起來，連Todd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他對Neil的第一印像那麼糟糕。
    還記得是他參加Welton學院入學典禮的那一天，整個儀式沉悶而冗長，令人心煩意亂、坐立不安。入學典禮結束後，整個學院突然像炸開了鍋似的，到處都是新生和家長，到處都是吵鬧的人聲。當Todd沮喪地穿過迴廊時，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Todd有些緊張地回過頭，認出了這個用正式到無懈可擊的措辭和笑容向自己打招呼的同齡人——他是剛才典禮中的儀仗隊成員之一。能夠在眾人矚目的入學典禮上參加儀仗隊，高舉著寫有Welton 學院優良傳統的錦旗，在一片羨慕讚許的目光下穿過禮堂，只憑這一點，Todd就可以肯定，他一定是所謂的「優等生」的典型代表。這個想法讓Todd莫名地不安起來。
    「我叫Neil Perry，你呢?」男孩握住了Todd的手，笑容滿面地詢問道。
    這個普通的問題卻讓Todd非常的困擾。
    「Todd 安德生。」當Todd說到自己的姓氏時，聲音輕到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
    但是這個名叫Neil Perry的優等生迅速做出了Todd最不願看到的反應：「安德生？你和Welton那個年年拿獎學金的安德生該不會有什麼關係吧？」
    「他……是我哥哥。」說完這句話，Todd閉上了眼，心情已經跌到了最低谷。
    「你哥哥，天，你真幸福！」
    也許他是真誠的，可是在Todd的耳中，這句話卻是諷刺味十足。上帝，Todd想，就不能讓我一個人安靜地待著嗎？
    說句實話，擁有一個如此出色的哥哥並沒有給Todd帶來什麼驕傲和滿足；相反，由于兄長的過於聰明和過於優秀，Todd已經被完全籠罩在了他的陰影之下。人們記住的，永遠總是兄長的禮貌待人、恭謙優雅，他的智慧過人、成績優異、前途無量……父母望向哥哥時流露出的讚許和自豪的眼光，Todd從來沒有得到過。他遠沒有哥哥那麼聰明，因此他的任何努力和進步，與哥哥的成就相比根本就是微不足道，也沒有人會去在意。
    Todd有時候能夠真切地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勢利和冷酷，人們崇尚強者，忽略弱者，以功利的標準來判斷一切。像他這樣生性靦腆的人，就註定生活在被人遺忘的角落；所以他很討厭那些自以為是的強者，他們彷彿是天生的勝利者，目中無人地炫耀著他們與生俱來的天賦和才能。
    Neil Perry拍了拍Todd的肩：「嗨，Todd，我們應該是住在一個寢室的。」

    宿舍樓里喧鬧的氣氛讓Todd呼吸困難，一陣陣犯暈。他低著頭，費力地拖著行李。叫喊聲，大笑聲，口水沫，汗臭味，狹小的走廊里塞滿了興奮的新生，Todd每走一步都要碰到不知道什麼人的胳膊或者大腿……還有什麼比眼前的場景更糟糕的嗎？……好不容易擠到了寢室門口，一個哂笑著的聲音讓Todd頓時渾身緊張起來。
    「嗨，Neil，聽說你有了個新男孩兒，呆板的像塊木頭……」
    說出這句話的人在看到了Todd的一瞬間便壞笑著閉上了嘴。
    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Todd沉默地把行李拖進了寢室。坐在床上望著他的Neil Perry臉上仍然帶著那抹幾乎完美的微笑。
    Todd不喜歡這個Neil Perry，就好像他不喜歡自己的哥哥那樣。他們都屬於強者，都屬於那些擁有光環的勝利者。他更討厭這個譏笑自己的傢伙，可是他已經學會了忍受一切，學會了麻木地面對那些存有惡意的目光和話語，學會了把所有厭惡和不滿都吞進肚子裡……
    上帝，那些人多的地方、他人的目光總會讓Todd渾身不自在。他看了Neil Perry 一眼，趕忙垂下了頭，開始有些慌亂地整理東西。
    房間裡陸續進來了幾個人，Todd一聲不響地在自己的書桌前忙著，頭也不敢回。這個不大的房間裡開始熱鬧起來，各種各樣的聲音層出不窮，嬉笑聲、打鬧聲，而這些都與Todd無關。誰叫他生性靦腆呢？他早已習慣於置身事外，習慣於遠遠地望著那些熱鬧的風景，習慣於待在別人注意不到的角落，習慣於孤獨地打理自己的生活。
    強者總是有天生的領導氣質和風範，這一點在Neil Perry身上再一次得到了印證。房間裡的幾個人明顯是以他為中心的，自覺或不自覺，Neil Perry已經成為眾人的焦點。他遊刃有餘地在幾個同伴之間開著適度的玩笑，轉換著他們的中心話題，調節著談話的氣氛。
    果然是優等生啊，Todd的心裡不舒服地想著，為什麼自己會和這麼優秀的人成為室友呢？如果可以選擇，他倒是情願找一個和自己一樣平凡的人同住……
    正在Todd胡思亂想的時候，Neil Perry突然響起的聲音讓他吃了一驚。
    「Todd，來和大家認識認識吧。」
    什麼呀？這個人……
    Todd從沒有想過Neil Perry會主動把自己介紹給他的朋友，從沒有。Todd明白，自己這種不善於與人相處的性格並不怎麼討人喜歡，而他一貫小心翼翼的拘謹舉止更是讓很多同齡人都覺得可笑，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被他人忽略也不是完全沒有原因的。自卑時時會籠罩在他的身上，讓他抬不起頭來；哥哥的光環則進一步加劇了這種心理。偶爾，他會近乎自暴自棄地想：誰都別來理我，讓我永遠一個人安靜地待在一邊吧！可是誰都不知道，他的內心深處是多麼討厭這樣的自己，他是多麼希望改變這種悲哀的處境，希望在他人面前展現出自己，希望能夠信任他人又被他人信任……
    Neil Perry向眾人介紹Todd時，Todd的確很緊張；然而比起緊張來，Todd所感受到更多的，卻是一種興奮和喜悅。他低垂著眼簾，控制不住地表情僵硬，他慌張地同他們一一握著手，手心裡滿是冰冷的汗水，他在心裡重複著他們的名字，玩世不恭地吸著煙的是Charlie Dolton；帶著厚厚眼鏡的是Stephen Meeks；長著一張古典面孔的是Knox Overstreet……上帝，他要記不住了。
    Neil Perry微笑地看著這一切，又問道：「Todd，今晚上我們要搞學習小組，你來嗎？」
    「噢，不了……」Todd條件反射般地拒絕了這個建議，隨後馬上有些後悔。糟糕，為什麼自己總是不能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呢？
    Neil Perry臉上露出略帶遺憾的表情聳了聳肩。
    就在那一瞬間，Todd忽然覺得這個Neil Perry並沒有那麼討厭了。他似乎沒有優等生一貫的臭架子和傲慢，他所表現出來的似乎都是真誠的，似乎他們有可能成為朋友。
後來他們在一起相處的日子的確證明了這一點的正確無誤，儘管Neil幾乎在所有的考試中都拿A，儘管他是如此的聰明優秀，他卻從來沒有對Todd或者其他的同學表現出哪怕一絲的驕傲和輕蔑，他始終是親切的、真誠的。每每想到自己一開始對於Neil的偏見和誤解，Todd都會慚愧不已。
    很奇怪，Todd總是記不住接下來的情節。即使後來Charlie告訴他，Neil的父親把Neil叫了出去，他也回想不起來。誰知道，也許Todd是在故意遺忘些什麼東西，他情願記住那個真誠的、灑脫的笑臉，而不是面對權威時的那種無措、驚慌、壓抑、悲傷的神情。
有時候Todd會突然想到，Neil父親的陰影無時不刻地籠罩在這個男孩的身上；即使Neil有著他的同齡人所沒有的鎮定和早熟，但是在他父親面前，這一切都脆弱不堪；尊敬、服從，這就是他所要做的一切。日後的悲劇彷彿在這裡就埋下了伏筆，在那個燦爛的笑容背後，有著不為人知的陰霾和傷痛。

Welton以其課程的繁重而出名，拉丁語、化學、物理、代數學、幾何學、歷史……科目多得數也數不清，整張課程表排得滴水不漏，每個老師都擺出一付過於嚴肅敬業的樣子，課堂氛圍沉悶到讓人昏昏欲睡。
    唯一的例外恐怕就是M.Keating了，這個在開學第一天一反著西裝打領帶的傳統，只穿灰色套頭毛衣和呢子褲的老師給大家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的第一節課是在校史陳列廳裡上的，他對著那些黑白照片，告誡這些懵懂的孩子們，要抓住每一天。
    Todd永遠也忘不了那句「Carpe Diem」，忘不了Neil和他同樣興奮而激動的神情，忘不了直面死亡帶給他的震撼和感受，從見面的第一刻開始，M.Keating就喚醒了Todd內心深處的什麼東西。
    接下來，M.Keating的每一堂課都會帶給他們意外和驚喜。他們撕掉了DrJ.Ewans Pritchard狗屁不通的理論；他們圍在Keating的周圍，聽他大聲宣告，文字可以改變世界；他們聽他用妙趣橫生的語調講莎士比亞；他們站在講台上，學會用新的眼光來看待世界……
    M.Keating很快成為了Todd最喜歡的老師，雖然他從不像Neil那樣大聲說出口。
    「船長的課真的棒透了！」
Neil從不會隱瞞對任何人的厭惡或者喜愛，而Todd做不到；他一向只是把情感默默地藏在心底。

關於死亡詩社的重新建立，Todd清楚地記得每一個細節。
    那天，在食堂里，Cameron拿出了舊校刊，上面有著尚為學生的Keating的介紹。照片裡微笑著Keating，年輕得讓人不習慣；然後，他們看到了「死亡詩社」。於是，他們在操場上叫住了Keating，問他什麼是死亡詩社。當Keating用懷念的語調回憶往事的時候，Todd看到了Neil閃閃發亮的眼睛，這個面目清秀的男孩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手，如此用力以致於骨節處都泛出了淡淡的白暈。這是一個Todd從未見過的Neil，不是那個冷靜、自持、穩重的優等生，而是一個洋溢著全部生命熱情的男孩；在這一刻，Todd徹底擺脫了對Neil的所有偏見，在內心的最深處，他們是完全一樣的，一樣渴望著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一樣渴望著成功的喜悅，一樣渴望著被他人肯定和理解，一樣渴望抓住生命的每一天。
    死亡詩社，吸取生命的精華。
    詩歌，是為了愛和激情而存在的，它們才是生命的真正意義……
    這些話語深深震動了他們，在其他人仍沉浸在那種震撼中之時，Neil已經做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決定，當天晚上就重建死亡詩社。
    直到現在，Todd仍然認為，Neil就是死亡詩社的靈魂；這個男孩擁有一顆那麼聰慧和自由的心靈。儘管在認識Keating、重建詩社之前他那樣的循規蹈矩恪守成規，儘管他對於自由的渴望一直被壓制著，但是只要擁有一點點的光亮，自由的種子就立刻在他的心中生根發芽，蓬勃生長，勢不可擋。短短的幾分鐘裡，Neil就做出了這麼驚人的決定，不得不說重組死亡詩社，彷彿就是上帝交給他的光榮使命和任務。
    聽到Neil這麼說的時候，Todd的心臟怦怦地跳起來，一種異樣的感情攫住了他，讓他喘不過氣來，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他心裡說著，我要參加，我要參加；但是對於人群的恐懼讓他退縮了。只要在人多的地方他就會渾身緊張，這已經是多年的習慣了。死亡詩社的每個成員都要當眾念詩，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光是想著這一點，Todd的身上就冒出了冷汗；不，他不行，他絕對不行。
    當他拒絕Neil時，Todd分明看到了他臉上的失望與責備。可是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連Todd自己都為自己感到悲哀和可憐，然而又有什麼辦法呢？沮喪籠罩了他，自卑籠罩了他，失望籠罩了他。
    有時候Todd會想像著，如果後來Neil放棄了他，沒有千方百計地說服他、鼓勵他加入詩社，沒有同意他不念詩而參加詩社活動，他又會是什麼樣子。原諒他，他無法想像。Neil一直在盡全力幫助他融入整個班級，融入Neil自己的朋友圈，他一直在幫助Todd重新找回自信和勇氣。而最後，他們成功了。Neil為Todd做了太多，而Todd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真正對他說一聲謝謝，他就離開了他，只剩下他孤獨的一個人。
    那個時候，Todd從未想過要把這些告訴過Neil，他就是這樣，他只能把一切藏在心裡；Neil對於這樣的Todd非常不滿，他們甚至還為此爭吵過很多次，真正改變Todd的，還是那一次。
    M.Keating佈置了作業，每人寫一首詩。Todd在寢室裡痛苦了整整三個晚上，撕掉了半本筆記本，還是沒有寫出什麼滿意的東西。於是那天上課他就那麼去了，什麼都沒有準備。Keating顯然對此很不滿意，可是他並沒有責備Todd，只是以一種莫名奇妙的方式來作弄他、懲罰他。
    Keating要他模仿原始的喊叫。上帝知道那是什麼！Todd說話的聲音從沒有超過10分貝！
    Todd站在講台上，站在所有人的視線底下，像個傻瓜似地不斷重複著"yawp"這個毫無疑義的詞，一遍又一遍，Keating仍不滿意他的音量，他開始面紅耳赤，他的耐心簡直到了極限，最後他被激怒了，發出了出生以來最大聲的怒吼！
    還沒完，接下來Keating把他拽到了台中央，一把摀住了他的眼睛，上帝，這又是幹什嗎？他們開始旋轉，黑暗中，一些影像浮現了出來，也在令人目眩神迷地旋轉，一個牙齒里淌汗的瘋子，Keating的聲音不斷引導著他，他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是拼命地抓住那些飛閃而過的景像，這個瘋子如此的絕望如此的悲傷，他不被世人所理解，他尋找真理的一切掙扎都是徒勞，真理的毯子披在他身上，可是無論他怎麼踢它、打它、扯它、揍它，它永遠蓋不住他的全身，從出生到死亡，他始終在絕望地掙扎……
    Keating鬆開了他的手，Todd還沉浸在剛才的激動中，他喘著氣，沒有意識到整個教室已經鴉雀無聲；掌聲隨後響了起來，無比熱烈的掌聲，Todd迷惑地尋找著Neil的眼睛，渴望從他那裡得到答案，而那透露著讚許的眼神告訴Todd，他是怎樣用他的詩句征服了所有的人，他成功了！
   「你敢忘掉今天的事！」Keating開玩笑似地說。
    不會，Todd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他在那個台上發了瘋似地旋轉，他忘記了一切的恐懼和自卑，他只是追逐著自己所有的激情，於是他第一次釋放了自己的才華，他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展現自己，他第一次證明了他自己。再以後，Todd沒有懼怕過人群，面對眾人時，總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支持著他，讓他充滿勇氣和信心；他不再吝於表達自己的情感，他學會了和大家一同大笑大叫，毫無顧忌地愛，沒有保留地恨；他告訴父親母親，自己已經長大了，擁有自己的生活，不要把他再和哥哥相比，那毫無意義……
    謝謝Keating和Neil，他們幫助Todd重新找回了自己。
    參加死亡詩社的那些日子是Todd一生中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時光。一幫男孩，在夜晚穿過樹林和河流、草地和灌木，躲在那個陰暗潮濕的老印第安洞穴里，肆無忌憚地開著或下流或善意的玩笑，聲情並茂地朗誦著那些激情四射的詩歌，一同分享食物，一同狂歡，一同蹦跳一同舞蹈一同大笑一同大叫，一同享受著年輕和生命，一同感受最徹底的快樂和放縱……
    Todd最喜歡Neil念詩的樣子，清瘦的手指小心地捧持著詩集，發尖細微地顫動著，鼻尖上帶著細小的、微微閃著亮光的汗滴，眼睛裡瀰漫著陶醉和熱情，他的神情是極為專注的，很容易就感染了所有的人，洞頂灑落的月光照在他有些蒼白的面孔上，和著蠟燭微弱的光芒，讓他的面孔變得模糊而亦真亦幻，那明朗沉靜的聲音穿過了所有的黑暗，碰在洞穴凹凸不平的四壁上，輕輕迴旋起來，長久不散……Todd總要在這時恍惚起來，他總覺得Todd彷彿是易碎的水晶，又彷彿是易滅的蠟燭，那麼美麗又那麼脆弱；但是他又覺得，他們可以一直一直這麼下去，直到世界的盡頭……
Todd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麼像Neil這麼一個清瘦的男孩，身體裡卻蘊藏著那麼多的能量，似乎永遠也用不光。
    Neil拿到戲劇社招募演員的傳單時，簡直像發了瘋，到後來，Charlie，Cameron，Stephen，似乎所有的人都擠到他們不足10平米的小房間裡來了，大家擠成一團，連氣都要喘不過來……
    得到《仲夏夜之夢》裡的主要角色——精靈之後，Neil的那股勁兒更是要把宿舍樓的屋頂都掀起來似的。他逢人便喊：「我做到啦！我做到啦！」
    這種激情感動了每一個人，可是只有Todd一個人隱約感到一絲不安。這個男孩的活力和心靈被壓抑了太久，一旦爆發簡直不可收拾，甚至令人有些害怕。從一開始，這股力量似乎就想要擺脫一切束縛和枷鎖，擺脫一切權威和壓迫。
    可是，現實的力量更加強大。
    Todd只見過Neil的父親兩次，但是對於這個嚴肅、強勢的男人卻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在他的面前，Neil什麼話都說不出，沒有辯駁的餘地，只有沉默，沒有反抗的權力，只有服從。如此專制的父親，Todd從沒有碰到過，一意孤行地做著自認為對兒子有益的事情，卻從沒有考慮過兒子的感受，沒有交流，沒有商量的餘地，兒子似乎只是他的命令執行者，他理想的實現者，一個機器，沒有反抗也沒有情感……
    這股強大的力量沒法抗拒，Neil的反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蒼白無力，如此徒勞。他什麼武器也沒有；他有的，只是自己的生命和激情；於是他就要用自己唯一擁有的東西去戰鬥了。Todd明白，Neil的選擇不是逃避和懦弱的表現，相反，那體現了Neil所有的勇氣；可是，他始終沒法原諒一個人離去的Neil，沒有告別，沒有留戀，就這麼毅然決然地離去。
    不知道Neil舉槍的那一瞬間，他在想些什麼？他會想起Keating，想起Todd，想起他的朋友，想起死亡詩社，想起他們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嗎？他一定想起來了，他的嘴角一定帶著微笑。
    想起了足球賽的勝利後，大家高舉著Keating，在夕陽中奔跑；
    想起了碧藍的天空，燦爛的陽光，溫柔的微風，透明的湖泊，幽深的樹林，飛翔的鳥群；
    想起了在天橋上，一起把那個文具包扔了下去，帶著從沒有過的暢快與灑脫；
    想起了排練時、表演時的喜悅，找回自己時的滿足；
    想起了那次演出的成功，所有的鮮花和掌聲，都只屬於他一個人，只屬於他……
    但他還是開槍了，帶著嘴角上的微笑，沒有痛苦和猶豫……每次想到這裡，Todd都會泣不成聲，完全哭不出聲音，只有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Todd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了Neil。
    Keating幾乎帶給每個人改變和追求生活的勇氣：Pitts和Stephen在學校的天台上收聽「自由美國」電台；Charlie給詩社帶來了兩位漂亮的姑娘，還給校長寫了信，要求Welton學院招收女學生；Knox放開膽子，去追求有著暴力的男朋友的Chris……
    Todd隱約覺得自己也有種衝動想做些什麼事，可他又不知道到底該做些什麼。
    17歲生日的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坐在天橋上，近乎麻木與茫然地看著那個醜陋的文具包。Neil跑過來安慰他的時候，他簡直要哭出來了。他在微弱的月光下望著Neil的臉，心裡突然湧上了一股那麼溫柔的情感。這個男孩，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同伴，是他可以全心信賴的人，是他可以一直依靠的人。真好，Todd想著，為什麼會這麼好？為什麼會這麼溫柔？一切都好像在微笑，像Neil那樣微笑。
    於是他意識到了，自己喜歡Neil，不是普通的喜歡，不是一般的喜歡，而是希望和他一直在一起，一直到生命盡頭的喜歡。
    然而Todd沒有勇氣向Neil表白，如果連朋友都做不成，Todd一定會死掉的。
    那些夜晚，那些難眠的夜晚，緊閉的房間裡那麼的安靜，只有他們兩個人輕微的呼吸聲。Todd躺在床上，把臉轉向Neil那邊。儘管他什麼也看不見，可是Neil熟睡的面孔上的每一根弧線他都可以想像得到；略略皺起的眉頭，柔軟的眼皮時不時地輕輕跳動，細細顫動的鼻翼，微微開啟的雙唇……Todd問自己，怎麼會這麼喜歡這個男孩，他的智慧、溫柔、體貼、細膩、勇敢、熱情、活力，每一點都讓Todd欣賞和喜歡。
    哦，上帝，能夠認識他是多麼幸福，能夠和他成為朋友是多麼幸福，能夠待在他的身邊是多麼幸福！

    原來人在快樂到極致的時候也會流淚，這一點Todd在看過Neil的演出後才知道。
    那麼多年以後，Todd還是忍不住要一遍遍回想，舞台上的Neil是多麼耀眼。那一天，Neil完全地融化在舞台上，融化在故事裡，陷入了那個童話一般的仲夏夜之夢裡；他不是別人，他就是那個精靈。
    Charlie在一旁不斷地重複著「他真棒！真的！」，Keating不斷和Todd交換著喜悅的眼神，每一個人都被舞台上的Neil深深吸引，觀眾席里不斷爆發出一陣陣的笑聲和讚嘆聲。
    Neil有表演的才能，毫無疑問，他就是為表演而生的。
    「Todd，你知道嗎，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Todd的耳邊仍迴響著Neil那興奮到有些顫抖的聲音。
    我怎麼會不知道？當我看到每次排練後的你那無比滿足的神情，當我看到那個精靈飛翔在寂靜無語的樹林裡，我已經知道了你內心最深處的渴望。即使是你一貫畏懼的父親，即使是我的勸阻，都無濟於事，你只是一心追逐著自己的夢想，不是嗎？
    謝幕了，雷鳴般的掌聲響徹了整個禮堂。所有的觀眾都起立了，每個人都滿臉通紅，每個人都拼命地拍著手，台上的Neil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鞠躬感謝，仍然無法滿足觀眾們的熱情和期望……
    如此熱烈的場景是Todd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他被夾裹在這股激情之中，難於自控。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復存在，自己融化在了這股激情里，一切一切的痛苦、悲傷、困惑、迷茫、不安、徬徨，也都不復存在，只有成功帶來的征服一切的喜悅和快樂，只有雷鳴一般長久不肯消散的掌聲，他彷彿在飛，越飛越高，超越一切，超越一切的一切，只有歡樂只有幸福……
    當Todd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可是眼淚就是那樣掉落下來，不受任何控制。他張了張嘴，發出了一些支離破碎的聲音，淚水便流進了嘴裡。
    掌聲與喝彩聲蓋過了這微不足道的聲音，Charlie和Keating都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Todd說，我愛這個男孩，我愛Neil。
    他的心裡充滿著快樂和勇氣，愛意與溫柔，他想要把這份感情傳達給Neil，是的，他愛著的Neil。
    Carpe Diem，Seise the day。
    後台的通道亂成一團，Todd根本擠不進去，只好和Keating他們一同焦急地等在禮堂大門外。
    Neil很快就出來了，Todd記得自己情難自禁地抓住了他的手，「噢，Neil，你真棒，真的！」Neil衝著他笑了一下，Todd如此熟悉的笑容，卻帶著那麼悲傷的氣息。Todd怎麼也沒有想到，這竟然就是自己見到Neil的最後一面，這竟然就是他對Neil說的最後一句話。
    後來再回想，Neil那個悲傷的笑容，那蒼白的面孔，那無言的沉默，都彷彿是可怖的讖語一般，讓人心寒。
    緊隨Neil其後出來的，是他那極度專制的父親。他驅散了想要向Neil祝賀的孩子，威脅似地推開了Keating，粗暴地拉走了Neil。這一切發生的是那樣之快，以致於大家都懵了。他們滿腹熱情的話語，他們計劃中的慶祝，他們準備好的徹夜狂歡，轉眼間像泡沫一樣消失不見。
    就好像幸福與快樂，那麼短暫，轉眼間就消失不見。
    汽車玻璃上的水汽模糊了Neil的臉，Todd什麼都沒有看清，那個他深愛的男孩已經離開了。
    而且是永遠地離開。
    那天晚上，在老印第安洞穴里，在沒有Neil的慶祝會上，Todd念了自己寫給Neil的一首詩。他並沒有告訴其他的人，這是寫給誰的；他念著那首詩，心裡想著，雖然你不在，可你一定知道，這是給你的，Neil，我寫給你的詩，Neil，你會喜歡的，Neil……
    回到寢室裡，他在Neil的床上躺了一會兒，那裡滿是Neil的味道，讓他有些目眩神迷；他反覆思考著自己對於Neil的愛，對於這個男孩的愛，然後微笑著爬上了自己的床。
    那時的Todd，並不知道，天堂和地獄的距離，其實很近很近。
    半夜裡，他被誰推醒了，慌亂地睜開眼，發現眼前是淚流滿面的Charlie……
    然後就開始下雪了，不停不停地下，漫天飛舞的雪花，彷彿是凝固的眼淚。Todd就那麼坐著，望著窗外的大雪，一滴眼淚也沒有，哭不出來。
    天剛亮，Todd突然想出去，他不能再和Neil的床、Neil的書桌、Neil的東西、Neil的氣味、Neil的回憶待在一起了，他一聲不吭地走出了寢室樓，似乎有誰跟來了，他也不知道，他只是走著，走著，漫無目的地走著，在一片一望無際的雪白中走著。
    Todd停了下來，轉身說了一句：「真美！」
    真美，Neil，這個世界真美，你卻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
    然後Todd覺得胃裡湧上了一股什麼東西，他蹲了下去，絕望地乾嘔著，一下又一下，一晚上都沒有出來的眼淚這個時候開始決堤，Todd覺得自己快要受不住了，這種悲傷和絕望。
    Neil死了，自殺了。
    事過許久之後，Todd才知道，在Neil演出的前一天，他的父親得知了此事，一心要取消他的演出，Neil為此去找了Keating，又與他的父親談判，好不容易才爭取到了演出的機會。
    關於這些事，Neil什麼也沒有告訴Todd。Todd對於Neil的痛苦和徬徨一無所知，Neil選擇了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一切，就好像從前那樣，就好像他選擇默默地結束一切一樣。Todd沒能分擔他的痛苦，沒能幫上他的一點忙，而Neil連招呼也不打，就這麼離去了。Neil曾經為Todd做了這麼多，可他卻什麼都沒有為Neil做，他甚至連表白自己的心意都沒能做到，他甚至沒有真正謝過Neil。
   「孩子們
     抓緊時間去採摘那些玫瑰蓓蕾
     在你力所能及之時
     過去的時間仍在飛逝
     而這些今天微笑的花朵
     明天或許已經枯萎」
    這首Keating第一天上課送給他們的詩，彷彿就是為Neil和Todd寫的。Todd還來不及採摘玫瑰蓓蕾，那原本仍在微笑的花朵，已然枯萎。
    Todd在無數個夜裡哭醒，枕上滿是鹹鹹的淚；無數次地後悔，後悔自己的猶豫和怯懦……然而一切終究沒法挽回，Neil真的，只存在於回憶和夢境裡了。

    不久以後，Keating也被迫離開了Welton，失去了與他們的聯繫。時間過得飛快，一切即刻便成往事，從Welton畢業的時候，也許沒有幾個人還能記起Keating和Neil。可是對於Todd而言，那就是他的全部，他的生命。
    於是他選擇了走和Keating一樣的道路，他成了一名英文老師。他寫詩，寫那些讓他痛入骨髓又魂牽夢縈的詩；他告訴那些眼睛發亮的孩子，生命中最可貴的乃是激情和愛，他告訴他們，生命是自由的，永不可束縛的。
    什麼是死亡？
    Welton學院開學典禮上的蠟燭，老印第安洞穴裡的蠟燭，仲夏夜之夢裡的蠟燭，這些意象和畫面總會在Todd的腦海中反覆出現，彼此交錯重疊，溫暖而輕柔。Todd始終覺得，Neil就像風中的燭，儘管那麼微小那麼脆弱，在風中忽亮忽滅，忽明忽暗，卻總是拼命地向四週散發著微弱的光，拼命地想要驅散四週的黑暗。蠟燭熄滅了，可是它把全部的自己奉獻給了尋求光明之路，它曾經發出過那樣美麗的光芒，那個光芒還存在於感受過它的人心裡，溫暖著他的生命。
    Neil還活著，活在Todd的心裡；那裡，總有一個位置，是留給Neil的，不是別人，而是他深愛過的Neil。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