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百姓的傷痕

最近剛看完《The Pacific》，又被HBO震撼了一把。用1億5000萬美元打造10個小時的連續劇，又有Spielberg和Hanks的監製，連續劇自然美輪美奐，沒有一處不是精雕細琢。最讓我資訊的是Zimmer的音樂，即使電視劇看完，也可不斷回味，回想當時的心情。

而看《The Pacific》的心情也確實是值得回味的，因為幾乎每集我都能看的熱淚盈眶。

參加二戰一代的美國人被稱為「最偉大的一代」，因為他們經歷了大蕭條後沒有被擊垮，反而披掛上陣，擊敗了為非作歹的軸心國。但是從某一個角度來說，最偉大的一代又是幸運的，至少同樣是經歷戰爭，二戰可以時候幾乎是美國近百年來最名正言順的一次。

一戰是諸帝國分贓不均；韓戰雖然自衛，但有冷戰的意味，而且最後和的不明不白；越戰則純是冷戰的產物，萬人平白無故的捐軀；第一次海灣戰爭雖然正義，但實力懸殊；打阿富汗一開始師出有名，但現在拖拖拉拉也亂套了；打伊拉克則純屬邪惡。

只有打二戰，是明明白白知道迫害國內民眾、又四處侵略屠殺的法西斯分子是邪惡的，連為了自己和平主義而在一戰中坐牢的羅素都支持美國打二戰。因此，這樣的戰爭也就更容易做到《The Pacific》一開始引用的Homer的詩句：Without a sign his sword the brave man draws， And asks no omen but his country's cause。

雖然戰爭本身偉大正義，但這種宣揚愛國主義、軍國主義精神的陳詞濫調早已過時，而這也不是《The Pacific》的主題。《The Pacific》說的更多的是戰爭對人性的摧殘，而其寫實手法，讓人印象深刻。

打仗首先是對身體的摧殘。死亡、受傷本身就是家常便飯。其實天天休息不好，已經是嚴重的問題了。然後再天天風餐露宿，而且隨時有可能隨機死亡，對面總有未知的敵人天天琢磨想怎麼殺你。後方也不靠譜，不是誤傷就是炸彈擊錯了地方。如此天天提心弔膽，不瘋才怪。

當然，戰爭對士兵的傷害，當權者是不會讓一般老百姓明白的。比如原來美國著名脫口秀大師George Carlin曾說，當權者就喜歡粉飾戰爭這東西。在一戰時，被打仗嚇到的直接叫做shell shock，也就是被炸彈震的不行了；到了二戰，同一問題，改名叫battle fatigue，也就是被打仗累到了；等到了越戰，直接改名PTSD，嚴重創傷後症候群，用超學術的名詞不讓你知道這就究竟是什麼玩意。

《The Pacific》里Leckie進入精神病院後，發現一批批的被戰爭摧毀的人們。後來，連經歷過一戰的老兵gunny也被嚇傻了。很多美國兵再回到解甲歸田後，從此對自己的經歷閉口不談。還有很多士兵會有精神問題，嚴重的甚至可能會去殺人放火。

而這還是美國兵，在出發前接受六個月訓練、天天有罐頭吃、還有休假。和他們相比，日本兵就要悽慘得多，無論是裝備還是待遇。但和日本兵比，蘇聯紅軍和中國士兵就更慘，完全是農民沒訓練就得上陣，而且這些壯丁們有時連武器都沒有，完全是上去做活靶子。這種悲慘的存在，恐怕比美國士兵更要悽慘百倍，人恐怕隨便想想就瘋了。

因此，也許最強悍的解決手段就是《The Pacific》里一再重複的，不要去琢磨，越琢磨人越瘋。人為什麼生，為什麼死，為什麼去殺他人，為什麼被他人殺，這些問題在戰爭的瘋狂中根本想不清楚。

就如Lord Tennyson所言，這些士兵勇氣可嘉，Into the valley of Death， Rode the six hundred；但是，他們只知道保家衛國，具體的政治、經濟原因，具體的戰術策略，他們也不清楚，基本上是人家怎麼指揮，他們怎麼打。這當然是必須的，但是讓人隨意擺佈，本身就是悲劇的源泉，比如在Peilelu他們苦戰2個月，死了數千兄弟，最後麥克阿瑟都沒有用這個島，Theirs not to make reply，Theirs not to reason why， Theirs but to do and die。

這其實是戰爭對人們靈魂的摧殘。他們雖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天天面臨死亡和毀滅，難免會帶出人類靈魂最邪惡的東西。即使你知道對面的日本人其實也是在保家衛國，但天天面臨著對死亡的恐懼，身體上受著折磨，看著自己的戰友一個個死去，難免會對他們恨之入骨。所以，即使文雅如Sledge者，也會有對日本人的仇恨和屠殺。是美國海軍陸戰隊死，還是長崎的10萬平民去死？到了戰爭中，人根本沒法去思考此類難題。

而這也就是戰爭荒謬之所在。兩夥同樣被嚇的半死不活的人、天天受罪，天天想殺人並儘量避免被人殺，卻沒有人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什麼。從這一角度上來看，《The Pacific》不過是重複Eastwood的《Flag of Our Fathers》及《Letters from Iwo Jima》。當權者是在玩戰棋遊戲，而真正受苦受難的是所有的老百姓。

戰爭的真正恐怖，不僅是其對人類的摧殘，還有就是戰爭會剝奪了大家博愛、理性、人性的一面，帶出人類嗜殺、歧視、仇恨等最醜陋的本性。因此在今天，我們能做的是記住最偉大的一代的犧牲，Honor the charge they made，但儘量避免被當權者利用、造成下一次戰爭的出現，拒絕做野心的那一萬根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