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摯愛無盡--A Single Man

单身男子/单身男人(港)/挚爱无尽(台)

7.5 / 117,700人    99分鐘

導演: 湯姆福特
編劇: 湯姆福特 Christopher Isherwood
演員: 柯林佛斯 茱莉安摩爾 馬修古迪 珍妮佛古德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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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小柯

2010-05-21 17:30:18

在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


在時裝設計師Tom Ford的處女作《單身男人》(A Single Man)中,某大學英語系的中年教授喬治·費爾科納沉浸在與自己十六年共同生活的同性伴侶吉姆車禍死亡的陰影中無法自拔,精心準備打算自殺。時值1962年的洛杉磯,正是古巴飛彈事件十個月之後,全美國仍沉浸在核武器襲擊的恐懼之中,大家談論最多的是建防空洞、食物儲存、國家軍備和世界末日。喬治對象病毒一樣蔓延的集體恐懼十分不滿,但自覺已走至人生邊緣的他,又有什麼好與這個世界爭辯的呢?

這個根據美國作家克里斯托佛·伊舍伍德(Christopher Isherwood)1964年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格局非常之小——就一個人,一天,一件事;但我並不覺得它是自戀狂式的嘰嘰歪歪,因為對於每個曾經面臨生死選擇的人來說,在死亡陰影中絕望掙扎的每一秒鐘都如同一年,在那個關鍵的時刻,每一個細節、每一刻的猶豫,都有可能徹底改變人的一生,或走向顛覆,或者重生。

Colin Firth飾演的喬治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物。他事業成功,經濟富足,住在裝飾現代化,突出線條與整潔的冷色住宅里,衣物也無不一塵不染,分門別類一絲不苟,就連自殺這件事本身,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沉穩有序。他會去銀行,從保險櫃里取出自己所有的財產票據,在便箋上詳細交代身後事的各項處理細節,就連給掃灑阿姨的上千小費都放進一個白信封封進麵包袋子,整潔高貴。他自殺用的小手槍銀光鋥鋥,精美得如同一件藝術品;他怕扣下扳機之後鮮血四濺,污了雪白的枕頭和床單,甚至還要找出條睡袋墊在身下。

在喬治這一天從早到晚的全部活動中,重頭戲是他和20多年的老朋友,舊情人夏洛特共進最後晚餐的片段。扮演夏洛特的茱莉亞nne Moore就跟她的角色類似,美艷中透出厚厚粉底也遮擋不住的滄桑。他們喝酒、跳舞、狂歡,他們躺在地板上抽菸、吵架,最後他們在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安靜而絕望地道別。

夏洛特的絕望跟喬治的不太一樣。婚姻失敗的她獨自生活在洛杉磯半的山豪宅,孩子也長大離開,雖然朋友眾多,但她感覺「沒人需要她」,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把喬治對她的友誼轉換成一種「真正的關係」,一種她可以抓住,支撐,再次感受到生活華美朝氣的親密感情。潛意識裡,她總欺騙自己說喬治與吉姆之間的關係只是另一種「真正關係」的替代,而這個想法令喬治無比惱火。

相對於夏洛特無法擁有,卻又不肯承認失敗的絕望,喬治的絕望在於擁有後的失去。Colin Firth對喬治的刻畫細膩極了,他接到報喪電話後呆坐在椅子上悲痛的表情,他面對夏洛特由衷的喜悅和疲憊,他凝視天使一樣輕柔純潔的年輕學生肯尼,嘴角邊浮現的那一抹笑意,都是那麼微妙而又真實,那麼得近,那麼親密,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同身受。故事的攝影也同時強調了這種親密感,對人物眼睛、嘴唇、線條紋路、姿態動作的刻繪都如廣告畫一般精緻,配樂也舒緩流暢,富於細膩的動感。

喬治跟夏洛特說他自己是個「對一切都有答案」的傢伙,說他全都想好了;可他這所謂的終極答案,不過是告別世界,向痛苦徹底說再見。其實不管是喬治還是夏洛特,他們內心深處所承受煎熬的劇烈,外人都是無法全部領會的,也不該以自己的標準來進行價值判斷。我並不覺得夏洛特無所事事虛度人生的消極對抗法比喬治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的瀟灑轉身更為可取,或更不可取。我相信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一片黑暗地帶,蔓延著幸福也無法醫治的寂寞,快樂也不能抵擋的孤單。在黑暗侵襲的過程中,生與死都是一種極為嚴峻的考驗,區別更在於對他人的責任與義務,而不是哪一種底色不那麼灰,哪種選擇更加明智。故事關注喬治這樣一個按一般標準說來早該獲得人生幸福的成功人士,將視角集中在他本身,不介紹他的家庭背景、親人、權責與社會關係,就是要剝離一切外在的因素,只刻畫人的內在掙扎;就是要放大人心深處的那塊黑暗之地,讓我們近距離地體會最真實而強烈的情感痛苦,讓我們進入他的內心,也進入自己心中那片封存的荒涼之境,重新審視生命放大了的千瘡百孔,重新理解生活不堪重負的脆弱與殘酷。

影片的結尾,喬治有一段自白,說在他生命中的某些時刻,哪怕只有幾秒,他曾獲得過一種絕對的清澈,他是去感受而非思考,世界因此變得清晰而新鮮。他試圖去撲捉、去延長這種絕對清澈平和的瞬間,但它們無一例外地轉瞬即逝。儘管如此,喬治依然認為,他生命的意義,他的全部人生,都在於那些珍貴的瞬間。

1962年的世界令喬治失望,朋友不能留住他,逝去的愛情只帶給他無盡的痛苦,但他支撐得長些,久些,那些轉瞬即逝的包容了生命全部意義、激情和秘密的幾秒鐘到來的可能性就更大些,更多些。而這樣的可能性也許就是那些穿透生命孤島的微光,安靜地,神秘地,和我們心裡埋藏最深的荒地糾纏、爭奪,枯榮更迭,季節變遷,往復循環。

最終,我似乎也如喬治一樣獲得了幾秒鐘的清澈。也許,恐懼並沒有恐懼本身那麼可怕,絕望也不像絕望宣稱那麼無望。勇氣和慾望總會從絕望的小縫隙里鑽出來,在陽光下沉默但忠實地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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