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評Battle Roya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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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ttle Royale》有好幾個中文譯名。最通俗易懂的是《生存遊戲》。雖符合影片卻略顯直白。宮崎駿慣用這類名字可深作欣二不同。如果說宮崎駿把想說的話都寫在臉上，深作欣二則是把思索都留在電影結束後的黑幕時。另一個譯名是《大逃殺》。簡單明了。光聽名字都聞到影片中的絲絲血腥。筆者最喜歡的名字還屬《東京聖戰》。如果單純是「戰」，容易聯想到主演北野武導演的一系列暴力電影，加上小日本的「東京」，難免與二戰中的日本所聯繫，於是咬牙切齒地認為這是一部宣揚軍國主義的作品。（確實有人推測過深作欣二有軍國主義傾向）。當「東京」＋「聖」＋「戰」時，筆者心情平和多了，憶起似水年華時遙遠的年代裡風靡一時的《聖鬥士星矢》。
殿堂級導演深作欣二。
說實在的，這個稱呼嚇人得可以。與深作欣二同屬日本第五代導演的大島渚、小津安二郎似乎也沒被人這麼稱呼過。知道電影放映完畢，筆者愣在幕前時才覺悟：這句話說得很有份量。所謂「殿堂級」是足以震得住其他小字輩的一級，之所以「殿堂級」是因為深作欣二對電影對人生的思考完全可以滴水不漏地滲進他的電影裡，結合得天衣無縫。景色是草木有情，對白是字字珠璣，情節是穿針引線繼而飛流直下。深作的博大深邃不像《Lord Of The Rings》一樣，專找美景推著遠鏡頭配以Enya縹緲音樂那般人工合成。深作電影中的廣闊與寂寥是推射進肌肉皮層下的阿莫西林，甜美地醉。真正「殿堂級導演」不是擺出來誘人觀影，不是擺出來拉票求青睞，而是史詩最後一個符號，為《Battle Royale》啟一個令人期待的始，結一個催人感嘆的尾。
青春殘酷物語。
這是上文提到的大島渚的代表作之一。如果單從情節上來看，《Battle Royale》的確可以稱得上是另一部《青春殘酷物語》。試想共處三年的同班40個同學（外加2個轉校生），在一個荒蕪的小島上必須自相殘殺直至僅存活一人。確實是殘酷青春。但深作並非心直口快的人。含蓄的深作喜歡把心埋深一點，讓你嗅到地下跳動著的脈搏卻捕捉不到。殘酷青春只是一個外套。
表面上是幾十個學生砍來砍去的變態電影，事實上是少年時期目睹日本戰敗的深作對人生對人性的一種思索。
戰後的日本不僅經濟蕭條，人民鬥志低沉，更要命的是背負著戰敗國的殼，極大地打擊了日本民族的信心。日本人是自尊自重的，當面臨無法選擇的命運時，情願自盡也不苟且存活。日本人也是勤奮堅強的，許多日本人選擇團結協作，在政府的領導下重振國家。
1930年出生的深作欣二，受到戰後日本落寞、警覺、充滿幹勁的影響，這一點同時也在《Battle Royale》中延續著。首先是影片的開頭，秋也父親因失業而自殺，屍體周圍鋪滿了寫著「秋也，グパテ」(秋也，加油)的紙巾，柔柔軟軟地癱滿了小房間的地板。而結尾秋也攜著典子開始流亡前的一段獨白，正是延續著「グパテ」的精神。他說：「現在我們何時何地都會帶著武器，說不定會再用得著。我們又會繼續迷失。但現在我們一定要向前走下去。到哪裡也好，只要全力以赴!走れ！」
敢於直面現實的日本人作風也深深影響了深作。在《Battle Royale》中有一個持著鐮刀的女孩光子，她是所有女生中唯一選擇主動出擊去贏取戰爭勝利的人。她第一次坦白自己的想法，是試圖殺死另一名女生惠子的時候，她說：「我在隔壁發現好美和倉元都死了，一起吊頸真夠朋友……我不喜歡那樣。我決不要變成那樣！」然後用鐮刀割斷了惠子的脖子，鮮血亂濺，洪潮般撲向鏡頭。光子最終受到暴走族轉校生桐山和雄的狙擊，身中多槍倒地時，慢鏡頭＋字幕，光子平靜地獨白：「我只是不想坐以待斃」。
戰爭的形式已經不重要了。無論是自相殘殺僅存一人的Battle Royale，還是戰敗後四處斷垣殘壁的日本重建，又或者殘酷社會競爭，都要敢於正視現實，直面慘澹的人生。所以在《Battle Royale》中會看見42個滿臉稚氣的學生，儘管有的懼怕死亡，有的心存善良而拒絕自相殘殺，可他們都一一拿起裝著武器的包裹，一個接一個快步跑出教室，接受了既有的事實——自相殘殺，只能存活一人。唯一一個例外，一個由男友扶著肩膀的柔弱小女生小川櫻，將領到的包裹扔回給導師北野（北野是遊戲的監督人），用行動反抗、斥責了這場屠殺遊戲。她自主選擇要走的道路，成為學生中的第一個自殺的人。跳崖時反而是她連拉帶扯地把男友給拽下山去。
戰非戰。
影片開頭已經介紹了所謂的「Battle Royale法」：「成人失去信心，因為懼怕青少年，於是通過了一條法案:新世紀教育改革法，通稱BR法。」有人說深作用心良苦，借「大逃殺」之名義暗喻長大成人後社會競爭的殘酷。筆者不以為然。
Battle Royale法是為了是參加的42個學生中只能存活一人，優勝者才能成為成年人。這樣的淘汰率是1：42，一方面是扼殺青少年，但同時也減少了成年人的人數。成年人因懼怕青少年而制定的法律最終抹殺的是成年人，這顯然很可笑吧。事實上經過Battle Royale後存活下來的優勝者具備了面對社會競爭的所有素質。例如3年前的優勝者川田章吾，被迫再次參加Battle Royale時所表現出來的鎮靜、謀略、果斷、勇敢，讓他再次摘取優勝者的桂冠。在影片中他一會兒說「我是醫生的兒子」，一會兒說「我是廚師的兒子」，一會兒又說「我是漁夫的兒子」，前後自相矛盾的謊言善意地揭示了他非凡的魄力和才智。又如秋也和典子片末開始逃亡時表現出來的定力和成熟，決不是片頭天真幼稚的秋也和典子可以同日而言的。Battle Royale的形式是誇張的，Battle Royale的方式是殘酷的，但經過Battle Royale系統產生的「成年人」確是實實在在的符合社會競爭人才的所有要求。這才是深作的別具匠心。
殿堂級導演深作欣二。
再次提及這個稱謂是出於對深作的敬意。「殿堂級」的功力還表現在對人物的刻畫方面。選角有功的原故使每個學生的角色都栩栩如生。儘管Battle Royale的規則和方式給人感覺如同電玩，然而電影裡卻極盡真實感。每個學生都像極了生活在你身邊的人，善良溫柔的典子，懦弱盡職的秋也，不擇手段的光子，固執任性的千草，聰明衝動的三村……看著他們一個個地被殺（有的是自殺），彷彿身上的筋被一根根挑掉一樣。到了片末出現那張全班大合照，彷彿是看見了自己的班級解散了似的，悲其逝，悔當初。至於主演的北野武，放到哪部片他都是這麼一幅面無表情的臉，不提也罷。只是他的對白都極有寓意，值得深究。《Battle Royale》是一部根據高見廣春1999年出版的小說改編而成的電影，好的腳本自然建了一個大功。深作找來的編劇偏偏是他的長子深作健太，寫得劇本流雲似水。（我怎麼突然想誇深作欣二教導有方……）深作欣二並不擔心別人說他因公徇私，他的選擇是正確的，而且是無畏的。
深作欣二的選擇。
一直很詫異，為什麼70多歲的深作會突然拍了這麼一部BT的青春驚悚片呢？要知道當初他已經功成名就，要知道《Battle Royale》面世後被視為禁片，引起輿論對日本電影甚至是亞洲電影的強烈爭議。再者，看過《蒲田進行曲》就應該明白深作是一個內心存愛的人，安排幾十個學生砍來砍去，不是BT是什麼。也許在看《Battle Royale》的過程中，你的內心會受到壓抑，人性中善的一面會讓你覺得不適，但很多人看至片末，心頭的大石頭突然卸下，緊繃著的噁心趕都鬆弛了。許多人都說，在片末他們看到了希望。當秋也和典子經歷了一系列逃殺追趕之後攜手流亡時，場面讓人為之動容。曾記否，在川田章吾3年前勝出的那一屆Battle Royale中，川田和女友慶子相扶相持闖過所有對手，然而時限快到了（在規定時間3天記憶體活超過一人以上項圈會自動引爆）。在關鍵時刻，川田摟住了慶子，而慶子卻對著川田開了槍，川田迫於無奈殺了慶子。同是生死與沫的戀人，兩對情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然而川田再次參賽雖命喪黃泉，然而也患得患失，他臨終前明白了慶子最後的微笑和那一句「ぁろがとぅでぎぃます」(謝謝你)的含義。他對秋也和典子說：「最後，認識你們真好。」這個「最後」永遠不是最後。希望傳遞是生生不息的，只要一人感受到了，必定會傳播下去。在《Battle Royale》中，看到許多喪失人性的場面，然而內心存愛的深作還是把生存的自由與權利賦予了雙手乾淨的秋也和典子，或者說是賦予了愛情和善良——讓他們把希望傳遞下去。
「最後，認識你們真好。」

一直相信深作欣二是一個情感澎湃的人，同時他又是一個善於掩飾自己的人。看他的電影，也許在過程中會迷失了自己，然而希望總是存在的，在角落裡點燃了關於電影的所有熱情。當回過頭來再看深作借北野武之口所說的一句話：「人生是一場遊戲，大家拼死去戰鬥，成為有生存價值的成年人！」不禁感嘆他對人生的領悟。

殿堂級導演深作欣二，於香港時間2003年1月12日逝世。其新作《Battle RoyaleⅡ》由其長子深作建太接任指導，目前正在拍攝中。
2003.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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