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08 10:07:30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隨著《入殮師》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沉寂了四十多年的東方電影再次成為美國主流電影人關注的焦點。這次日本人以冷峻的東方式思維,潺潺的柔情,為我們探討了關於生、死與愛的命題。
電影中對死亡有多種定義。美香得知小林入殮師的職業後帶著威脅的口氣要求小林辭職並拒絕小林碰她,因為他是被人們視為與死亡直接接觸的人。「不要碰我,你身上好骯髒。」這是美香不理解的控訴。在這裡,死亡被導演定義成骯髒。電影前半部份,小林第一次與社長為死者入殮,導演用極致渲染的手法為觀眾呈現了死亡的骯髒:惡臭的屍體,滿屋亂飛的蒼蠅,腳踩上去濕濕滑滑的殘留物,這裡的死亡帶著惡臭如空氣般侵入小林身體的每個毛孔和肌膚。公車上學生妹們對小林身上沾染死亡臭味的議論讓小林厭惡帶著死亡氣息的自己。於是他來到澡堂仔細清洗身體。導演花費大量時間描繪了小林反覆清洗身體,這樣反覆,無力,厭惡地清洗,正是代表了人們對死亡的厭惡和恐懼。
「死亡就像一道門,關上這道門,就會是超越,走向下一個路程。」正像NK代理社刊登在報紙上的廣告一樣,「入殮是送死者踏上旅程。」這裡的死亡被定義成美好。「入殮的步驟是緩慢,細緻的,是帶著一片柔情對待死去的人。」電影中這段小林的獨白讓電影對死亡的刻畫逐漸明朗。入殮的步驟精心,繁複,嚴謹,是日本人對待事物的態度,是對死者的尊重。死去的人們,不管活著時積攢下多少的罪惡,多少的隔膜,多少的傷痛,當身體的溫度逐漸失去時,每一個生命都以同樣一絲不苟的方式得到尊重。生命有無奈,「沒想到人最後為自己買下的東西,是由他人決定。」生命有多種姿態,因家庭壓力選擇變性,因隔膜母子無法袒露真情,因心靈的放逐而失去生命,人生百態,卻在入殮時輪番上演。入殮或許是一次救贖吧,讓死者變得美麗地走完人生最後的旅程,一切的恩怨和苦痛卻在這莊嚴地儀式下得到洗禮,人們可以盡情親吻親人,可以為她穿上生前喜愛的長筒襪,可以看著她火化的 那一刻失聲痛哭,可以明白,即使變性是家人的無奈,但死後花上妝容的一刻,會因那份美麗而柔軟了心靈。
小林站在橋上注視河中魚兒競游,河上不時漂來死去魚兒的屍體,小林於是感慨,「最終總歸要走向死亡,又何必這番競技!」「生命本來就是這樣的規律」,陌生人道出了生命的本質,不管生命有多麼渺 小,多麼卑微,多麼骯髒,都應為曾經的綻放而得打尊重。
「死亡關上了一道門,卻開啟了一扇窗。」記得曾經看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裡面有這麼一句話: 「死不是生的對立面,而是以另一種姿態與生同存。」死亡並非生命的終結,死亡彷彿是生命關上的一道門,卻在死亡中孕育著生,生將是死亡開啟的又一扇窗,或許,生命的降生,是死亡的另一種姿態的延續。死去的人終將化成灰煙,生著的人要好好的活著。
「一人的離去,帶給的是活著人的痛苦。」「人要活著,就要靠吃,不停地享受美食。」於是聖誕夜裡,NK代理社裡的三個人享受著「好吃得難得」的美味。電影最後,伴隨著小林父親的死,父子兩三十年的隔閡,卻在死亡的洗禮後得到化解。電影並非一以貫之充溢著死亡的陰影,美香的懷孕,將是死的一種延續——生。整部電影探討生與死,卻沒有陷入冷峻探討而索然無味的怪圈。電影節奏時而輕快,時而明朗。久石讓創作的大提琴曲從始至終貫穿了整部電影,也為死亡的探討注入了輕鬆地色彩。每一次曲子的響起,頭腦里充斥著的是小林拉著大提琴,面對著高大雄偉的山川。鏡頭不停地旋轉,如生命的無數次的輪迴。草長鶯飛,魚翔淺底,斗轉星移。天地之間,萬事萬物以固有的姿態生長,凋零,來了又去,去了又回,生命的演奏曲化作一人孤獨佇立在山林。
「當別人送你一塊石頭,你可以從石頭明白他人的心意。」小林為父親入殮時發現緊握父親手中的,竟是一顆石子。電影看到這裡,我以為走過七十年人生的父親離別人世最後的財富將是滿滿一箱子的石子,導演卻有意將那滿滿的一箱化作父親手裡的一刻。或許那顆石子是光滑的,寄託的是父親深深地掛念和無盡的愛。這時我們看到小林手握那顆石子,流下了久違的淚水。那淚水,是寬恕,是失去至親的悲痛,亦或是幸福。石子被小林深深嵌入美香腹中,一個父親的離去,將是一個父親的新生。電影結束,依舊是死亡為終結,卻正是死亡,讓全新的一家人團聚在一起,送走了親人,卻迎來新生。
電影讓我幾度落淚,或許沒有親歷親人的死亡,不會有這般感同身受。電影彷彿是一次對逝去親人的悼念。小林精心,虔誠的入殮,是每個借用小林的手為至親的入殮。送走死者走上新的旅程,生者還將繼續活著,享受著「好吃得難得」,這將是死者對生者最深的寄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