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死亡變成一種審美

人對死亡從來都有一種本能的畏懼，但是如果死可以遇見小林大悟，當我們死後可以這樣被對待，死亡將不再令人恐懼，而是變成美麗。
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影片，用尊敬、用虔誠、用審美去看死亡。即將離開世界的人們被這樣溫柔的對待，讓我覺得，死亡成了一件很美的事。不禁生出和上村小姐一樣的念頭：「我想自己死時，一定要讓他來幫忙入殮」。
小林君最初在的交響樂團的工作，或許就像他本人說的那樣「那最初的夢想根本不能稱其為夢想」，只是紀念三十年前離他而去的父親，只是在撫慰著母親對父親的感情，只是對妻子美香的浪漫的承諾，只是一個不能稱其為夢想的執著。不然，拉了三十年的大提琴的他怎麼會說「以我的水平，應該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了」？又不然，當他賣掉剛買來的大提琴時，怎麼會有種「莫名的輕鬆感」呢？當賣掉專業人士才用的昂貴大提琴，回到山形鄉下時，才迎來小林大悟真正的人生轉折點，也可以說，從這時，他的生命才是有意義的，才是精彩的。
工資高、要求低的NK代理公司，小林君以為是一家旅遊公司，誤打誤撞的去面試卻立即通過了。NK代理公司的社長「一向是憑直覺做事」，他見到小林君可能就有了某種所說的「緣份」在內吧，從學習、到排斥、到答應「試一下」、最後成為一個真正的入殮師，社長在每個階段給了小林君不一樣的眼神，看似很冷漠的眼神裡彷彿裝了讀不盡的生命哲學。當上村小姐說「社長也老了」時，小林大悟為社長輕輕披上衣服，那種溫柔讓人從骨子裡里感覺溫暖。我猜，對死者溫柔的人，心會不自覺地柔軟，對任何人都會發自內心的溫柔。他感謝每一個存在的生命，用溫柔、用尊重的方式，那雙手有一種奇特的力量，叫你不再害怕死亡，叫你想起那份已許久不再或已被忘卻的情感。那是怎樣一雙手呢？我一遍又一遍地想，一遍又一遍地猜測。
第一個見到的屍體是一個在炎夏已死去一星期的老婦人，伴著屍體的惡臭，屋內蒼蠅橫飛，蛆蟲亂爬，小林君狂吐不止，在社長的呵斥下，他委屈地隨著社長處理了第一具他看到的屍體。殘留的屍體的味道引來公交車上異樣的目光，經過澡堂里幾十遍的搓洗，小林君終於踉蹌著回到家。妻子興奮地告訴他鄰居送來了一隻殺過的雞，小林君看著雞的五臟六腑，不禁噁心難忍，再次狂吐不止。他抓住妻子美香的手，彷彿好久未看見鮮活的生命，此時，妻子對他來說是唯一的生命依靠，而美香對此一無所知，以為只是丈夫在對自己表達愛意纏綿。晚上面對母親的遺像，他深深地陷入自我困境中：「我到底被騙了什麼？是沒見母親最後一面的懲罰嗎？以後究竟會怎樣呢？這樣想著，不知為何，想拉拉大提琴，捲進過去的回憶中」。他拿出那隻與爸爸、與小時候、與模糊相關的大提琴，弦已經斷了一根，琴下面是一包被一張樂譜包裹的東西，裡面是一塊石頭，爸爸送的石頭。地板上有很多被琴插過的小坑窪，讓人想到小時候定是拉了很久很久的琴，帶著父親的期冀，而且這個期冀與後來的離開無關，因為父親小林淑希死時手裡還握著兒子給的石頭。伴著懷舊憂傷的琴曲，在這個平靜的鄉村，大悟的心境和它相扣的絲毫不差。
魚兒「為了死而努力」，在澡堂出現過的老年人說「這是自然定理，它們天生就是這樣。」就在小林君還未想通之時，社長出現在眼前，難道真是命運？
給死者化妝整理時，全場都是安靜，社長的動作舒緩而溫柔，他說這是對死者的極大尊重。在一旁觀看的小林大悟看得有點痴迷，感動，「讓冰冷的人重新煥發生機給她永恆的美麗，這要有冷靜、準確，而且要懷著溫柔的情感，在分別時刻，送別故人，靜謐，所有的舉動都如此美麗。」小林君呢喃著。當一切化妝結束後，一直默然冷酷的丈夫，突然哭了，「美尚」他終於遲到的喊出了這個名字。他向社長和小林君道歉，「今天是她最美的一天，真的非常感謝。」這一句，抵消了小林君以前所有的疑慮與不安。他現在終於可以大口吃著死者家屬表達感謝的食物。
自己的接受並不是整個世界的妥協，這個真正的妥協到認同需要過程，艱苦的過程。當妻子看到丈夫穿著尿布充當死人的視訊，一陣心酸，「髒！別碰我！」美香閃開大悟，結婚以來美香第一次流淚，然後離他而去，她不能忍受丈夫做這份「骯髒」的工作。朋友遇見他，也讓他「找個正經點的工作」。還有入殮的家屬的帶侮辱的蔑視「你想像那個人工作那樣贖罪嗎」？於是，小林大悟決定辭職。社長什麼都沒聽小林君說，只是請他吃吃河豚魚白，述說的人生哲理，毫無刻意，卻足以夠讓小林君有留下來的勇氣。而妻子美香也回來了，帶著理解與寬容，兩個人都「不會再過半途而廢的生活」了。
於是他給這個有著特別性別的死者入殮時，眼神裡多了堅定、從容、博愛與安寧仿如面對的不是死亡的事物，是實在的鮮活的生命，值得用全心去尊重的生命。這一系列的動作結束後，父母仿如看到了還活著的兒子，生得一副嬌容。父親跪謝他們，親情最後竟被挽救在這裡。伴著聖誕節的肥美雞腿，他們三個人吃得從未有過的歡暢，吃罷，小林君拉起了那首熟悉的曲子，三個人都陷入了沉沉的回憶中。「社長也老了」，小林君為社長蓋上衣服，那種溫柔，看著有種莫名震撼。
澡堂的老闆娘在一天，不辭而別，小林君被喚去為其入殮。他帶著比對一般死者更小心、更溫柔的心情精心為她化妝、梳洗，這一舉一動全部看在朋友眼裡，當小林君為老闆娘繫上她最愛的黃色圍巾時，我想他朋友再沒有理由、更沒權利去說「找個正經點的工作」了。當棺材被抬進火葬場，原來，那個一直在老闆娘這裡泡澡的老頭在這裡工作，每天，都會送走一些人。他默默為老闆娘蓋上窗子，道一聲「以後再見吧」，棺材被推進去火葬，棺木與金屬撞擊發出的聲音，每一聲都叩擊著心底，觸著心弦，彷彿生命都被震撼住了。兒子要陪著母親到最後，然後他聽到了母親最後「有預知」的話，和老先生對他講的「死可能是一道門，逝去並不是終結，而是超越，走向下一程，正如門一樣。我作為看門人，在這裡送走了很多人，說著路上小心，總會再見的。」他按下綠色按鈕，火蹭一下起來，兒子抱頭大哭。這麼美的悲傷，這麼悲傷的美，該怎麼去說明白？
有人說，沒有經歷過生死故事的人看不懂、看不透這部影片，我卻被影片深深打動，忘不了，只能一遍一遍的看。每看一次，感動一次，震撼一次。我開始真正了解死亡，審美死亡，不再畏懼死亡，甚至開始期待自己年老後與死相關的事。也從不知道這部影片獲得了這麼多獎項榮譽，只是感覺演員恰到好處的給了我久違的感動與溫暖。骨肉之情、夫妻之愛、朋友之義，每一樣都是簡單平凡又極不簡單平凡。
入殮師，該有一雙讓靈魂安寧的手，而且還不僅需要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