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夢》：被建構出的中國景像

《功夫夢》：被建構出的中國景像

　　有朋友跟我說，這個電影裡面有不少北京的景觀，大褲衩鳥巢，要啥有啥，看著跟北京的軟廣告似的，尤其是在海外看到，更有點思鄉的情感。我為了這個，也走進電影院看了看，感覺卻是恰恰相反。電影裡那裡有我們熟悉的北京，那完全是一個按照美國人的視角所建構出來的景像，儘管也好似真實，但是卻是脫離實際的虛無。

　　北京：作為美國人眼中的一個符號
　
　　儘管影片一開始不久就展現出了大褲衩和鳥巢這些最能代表北京這幾年現代化發展的建築物，而且還通過母親的話否認了「中國什麼東西都是舊的」這個小孩提出來的論斷。當然，這其間還閃過了一個鏡頭，好像類似校園，中間有一尊巨大的毛澤東像。據我所知，在北京成立這麼巨大的毛澤東像不是沒有了，就是只有一兩處，這顯然是編導認為鳥巢和大褲衩只代表了中國的一方面，不能捨棄的還是毛澤東像，因此儘管在現實中已經很少見了，這裡還是不忘給個鏡頭。之後，影片的場景馬上切到了一個什麼公寓，這個公寓的名字還是從英文翻譯過來的，可是裡面整個感覺卻好像有私人廁所的筒子樓。
　　小孩子去的那所學校簡直令人捧腹了，「北京中學」，在北京呆了那麼多年，也沒有聽說過有這樣一所學校。這感覺就好像是中國的英語課本裡面來不來就是Tom呀，瑪莉呀，好像那就是很理所當然的樣子，顯然都是把自己所了解的對方那點東西都要表達出來的意思。這所中學的校址卻是道地傳統的中式建築，還有魯迅像，可是卻不合時宜地出現了很多五角星，學校的牌子上，學生的校服上，甚至禮堂的最後一扇牆上，即使在很暗的情況下，還可以看到一顆碩大的紅五星。目前在學校中還廣泛使用紅五星作為符號的情況應該是鳳毛麟角了。既然學校本身就是根據自己的意志虛擬的，不若再根據自己的想法給安上個紅五星算了——似乎那才更能像徵現代中國。
　　儘管在影片的一開頭提到了北京不是什麼都是舊的，但是後來的影片中一再重復出現的都是胡同、大雜院等等場景，老百姓在狹窄的地方吃快餐，無數的空飲料瓶子，破舊不堪的大院門口，就連成龍居住的地方也是集各種破爛與一起的黑暗的小房間。顯得比較現代的是那個中國女孩的家，看樣子應該是個富戶人家，但是場景卻不是什麼高級洋房，還是要選在一個新式的中式院落。說到底，那個像個國際大都市的「新」北京到底在哪兒呢？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要算是那個什麼七夕遊園會，雖然說國內確實因為年輕一代越來越在時尚追求品味上和國際接軌的嚴峻情況下，十分提倡過牛郎織女七夕會的中國情人節，當然這主要是為商家得了不少實惠，但是迄今為止，從來沒有所謂的七夕遊園會——這是完全出於美國人的一廂情願了。因此，我們看到人們在過這個節日的時候，習俗是混亂的，繁華好似逛廟會，提燈籠又像鬧元宵。關於七夕的傳說故事本身帶有淡淡的憂傷，在中國的講述歷來都被包裹上一層反抗父母干涉婚姻的自由精神，可是到了美國編導那裡，卻似乎把其中那個不那麼重要的愛情主題給突出出來了，兩個皮影人兒竟然在白幕上接起吻來，而在大幕後面，中國女孩和那個小德瑞已經浪漫地開始接吻了。我可以想見美國編導是多麼希望在中國那些名目繁多的節日中找個個愛情主題搭邊兒的，好引出這場戲，可是無奈中華節日中本來就是重親情輕愛情，好不容易抓住了個七夕，就一定要把戲給做足。這哪裡是中國的什麼節日，完全是為了給美國式劇情服務所找的由頭。中華文化就這樣被人家給玩了一把。
　　
　　武術：毫無邏輯的正邪兩方

　　於榮光這個新版關聖人，這次算是倒霉了，接了這麼個角色，教學生武術竟然秉持著一套什麼不能手軟，不能痛苦之類的口號。首先，中國教武術的學校不會這麼叫學生，已經把對方打趴下了，還非要治人家於死地不可。武術學校的訓練比較苦，這個盡人皆知，其紀律嚴明，也無可厚非，但是電影裡偏偏要把這個老師給塑造成內心無比陰險邪惡的人物，就有點顯得太過幼稚了。所以，於榮光這個角色的定位從一開始就脫離了現實，好像他手下交出來的徒弟，武藝就是用來打架的。
　　之所以把他構建成這個樣子，無非是為了對比成龍所象徵的那種正義的力量。雖然電影裡面把成龍的身世作了一個交待，但是與現實有明顯不接榫的地方。成龍不過是一個電器維修員，這樣一個人能有一身好身手，不說不可能，但至少很罕見。這樣一個職業的人，大概在社會上屬於一個什麼樣的地位，不言而喻，但他卻能有一個單獨的四合院（雖然舊點兒），這一點不能不說挺令人驚奇，影片也確實通過一個大媽來體現那好像是個大雜院兒，但是除了那一位，我們就在沒有見過那個院子裡還有什麼其他的人。這樣一個電器維修員還有一輛車，而且還莫名其妙地把它停在了客廳裡。可這一切其實就是為了構造出一種讓小德瑞發現成龍這個大師的過程充滿一種特殊的情調。
　　成龍根本不算一個主角，他是被小德瑞偶然發現的，而他最終也就成了小德瑞心中苦苦尋找的那個武術大師。外國人好像就是相信武功都是藏在那些名不見經傳的人那裡的，他們生活的環境也許黑暗，也許破舊，也許不被人注意，但是往往只有他們才持有最重要最寶貴的東西。他到底有多少文化水平，不得而知，但是至少他能把武術和動靜、人生、道德等等一大套哲理的東西都扯上關係，而且上了趟山，去了趟長城，就讓那麼個小孩子愣是明白了，我看也是挺不容易的。
　　美國這一類拍給兒童看的勵志片大多如此，一個原本一定佔下風的人，經過了各種磨難，當然一定也要有一點個人的智慧和努力，最終戰勝了似乎不可能戰勝的敵人，這是一個套路，所以看著小德瑞被子榮光的徒弟狠捶的時候，我一點兒也不擔心，因為我知道最後勝利的一定是他，要不然這個戲也沒有什麼拍的必要了。
　　那麼我需要看一下，這正邪兩派的徒弟的矛盾是怎麼處理的。那個男孩子，不過也是一個小孩，一出場就沒好氣兒，而且一直橫眉冷對的樣子，真鬧不明白，到底怎麼了？就是因為那個女孩子跟小德瑞說了兩句話，摸了一把頭髮？那打一次也就夠了，犯不著天天都冤家路窄地把人家暴打一頓，甚至還追到一個相對封閉的地方，幾個人打一個，要是成龍不及時出現，我看小德瑞的小命兒基本就玩完了。這些孩子到底怎麼了？電影給出的解釋非常站不住腳，那個男生和女生的父母是好朋友，可是電影在這一點兒什麼表現都沒有，退一步說，就算是這樣，又能怎樣呢？我們也看不出那個男孩和女孩之間有什麼感情，那也就不存在吃錯這一可能了，那麼剩下的就是一種，為了打而打。那麼，不是這個孩子有問題，就是編導太偷懶了，犯了幼稚病，設計出這種沒有邏輯的矛盾。可是，成龍又語重心長地說什麼沒有壞學生，只有壞老師，而且結尾還真是讓那一幫學生都拜在了自己的門下。這到底怎麼回事，合著這幫學生肆無忌憚地鬧事兒，就是被這個壞老師挑唆的，這種邏輯關係簡直是不堪一擊的。
　　這種二元對立關係模式是最簡單的一種，顯然，這裡正邪兩派已經塑造的十分清楚了，最後的結局其實一點驚喜也不存在。整個故事的後半部基本就是在順著一個步子向著一個既定的結果去發展。成龍教武術的情節，大多都是花架子多些，總是強調態度和注意力，還有就是要提一個掛的老高的鈴鐺，真正的拳腳教導部份幾乎都省略了，因為那無疑會對老外產生審美疲勞。大家希望看到就是一個棒槌怎麼樣成了金針。
　　
　　從《功夫熊貓》開始，好像中國元素成了包裝洋人故事並且應和本地東方主義獵奇心理和開拓中國市場最有利的工具。裡面到底有多少中華文化，沒人追究，影片通篇都是英文的，中文的地方都有英文翻譯，鎖定的觀眾群首要就是海外市場。說句難聽的，中華文化的犄角旮旯裡面掃一掃，裁衣服剩下的幾塊布頭，就已經足夠使洋人滿意了。在按照他們本身的一些印象和想像，把中華文化重新拼裝組合一下，看起來還真是那麼回事。一個很多人都會一笑而過的情節是在飛機上，那個自稱是底特律人竟然穿著毛氏西裝（中山裝），被小德瑞的母親誤認為是中國人。當下的現實中恐怕少之又少吧，不過那恰恰是洋人頭腦中的反映。中國的各種符號不過當成玩具，隨便拿來耍著玩罷了。另外，對於故事矛盾的設計上，似乎和功夫、武術有關的故事，就走不出一個比武、決戰的模式，一定要通過你死我活的鬥爭來推出一個強者，這也就使得正反兩派與文革時期的樣板戲不約而同地犯了相同的毛病，臉譜化到缺乏邏輯的地步。更況且，對邪派的刻畫，很難說不包含著洋人對中國一種出於潛在的仇視和恐懼而流露出來的醜化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