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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書--Black Book

黑皮书/惊惧黑书/黑色名册

7.7 / 80,589人    145分鐘

導演: 保羅范赫文
編劇: 保羅范赫文
演員: 卡莉絲范荷登 沙巴斯帝安庫克 桑霍夫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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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瓏秋刀

2010-07-18 05:20:08

風雨血淚中的黑鬱金香


這是我近期看過的最震撼、最感慨的影片,無論從編導水準、演員表現還是主題立意來看都是絕對的上乘之作,因而發現此片當年衝擊威尼斯金獅和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皆鎩羽而歸,甚是憤恨不平。
二戰是一個能讓影人產生無數靈感的題材,然而在無數以此為宏大背景的影片中脫穎而出卻不是件容易的事。此片的成功不僅在於跌宕起伏的情節設計,更在於其塑造的各色人群在那個特定時期所表現出來的心理和行為給人的真實感和客觀性,沒有高大全的完美形象,也沒有非黑即白的道德標籤,沒有矯揉造作的催淚瓦斯,也沒有泛泛而談的空洞說教,留下的只是如鯁在喉的激盪和深遠綿長的回味,令人不禁沉靜反思,這是編導拍攝此片的真誠之處,也恰恰體現了編導為此片共同構思籌備近二十年的鄭重與嚴肅。
不曾料到,這部具有人文現實主義情懷的電影竟出自以執導《本能》和《星河戰隊》揚名立萬的荷蘭導演保羅·范霍文之手,這不禁令我對他刮目相看,事實證明,離開好萊塢娛樂回歸自我內心的選擇十分明智。范霍文擅長多種電影類型,無論情慾片、科幻片還是驚悚片都頗有心得,在此片中,他並沒有摒棄慣用的結構,卻使用了與其以往所拍的商業片有所不同的相對保守的表現手法,香艷而不低俗膚淺,暴力而不追求血腥,驚悚而不張揚刺激,敘述過程充滿了張力和感染力,同時范霍文展現了很強的節奏控制能力,令影片更加扣人心弦,這也是他的一大優點,即使在《透明人》(這大概是此前我看過的唯一一部他的電影)這樣的爛片也沒有喪失。這裡也不得不提范霍文的老搭檔——編劇傑拉德·舒伊特曼,無論是范霍文的成名作《納粹軍旗下》還是這部《驚懼黑書》,他都功不可沒,《透明人》若經他手,想必劇情也不至於離譜到不堪一擊的程度。
活在戰爭年代的人生是危險而不自由的,每個人都在盼望徹底放鬆呼吸的機會,每個人都會面臨身不由己的選擇,樂安天命是奢侈的,命運的咽喉被無形之手牢牢掐住,苟延殘喘著,隨時都有窒息而亡的可能。於是,有人投機取巧,有人賣國求榮,有人忍氣吞聲,也有人奮起反抗,人性的美醜善惡暴露於現實和真相之下,或燦爛光明,或骯髒腐朽,上演了一幕又一幕驚心動魄的眾生相。
愛麗絲是一個猶太姑娘,雖然蜷居在小閣樓,不得不以背誦聖經來換取食物,卻始終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她性感迷人、活潑俏皮、積極樂觀、熱愛生活和音樂、容易相信人,但是家人慘遭德軍殺害的經歷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個性中的另一面也隨即被一寸寸的挖掘了出來。她忍辱負重,深入敵營,以她的美貌與智慧換取敵方的信任,出色的完成了組織交給的任務,在此過程中,她逐漸蛻變成了一個有勇有謀的戰士,卻沒想到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英雄被誣陷成叛徒,昔日並肩作戰的夥伴如今卻置她死地而後快,她的內心也曾閃過一絲懦弱,害怕解放後百口莫辯的她會成為全民唾棄的公敵,但她並沒有因此退縮。她必須查出真正的叛徒,為自己正名,為死去的家人和同伴討回公道,正是這個信念支撐著她即便在面臨絕境的時候也不言放棄。愛麗絲就像是在風雨中飄搖的黑鬱金香,淌著血淚掙扎求生,卻掩蓋不了不凡的氣質和不敗的意志。
女主角Carice van Houten成功地塑造了這個複雜角色,從單純善良到從容果敢再到堅韌剛強,每個階段的愛麗絲都被她演繹得絲絲入扣,時而細膩克制,時而激越迸發,收放自如的表演令人驚嘆不已。其中兩段表演尤其讓我印象深刻。其一是愛麗絲被獄卒侮辱的一幕,被扒光上衣的她不像其他女人那樣卑微羞恥的低頭抱胸,而是坦蕩蕩的昂揚高貴的頭,直勾勾的凝視對方的臉,嚴辭拒絕唱歌,她以柔弱之軀一力捍衛著自己的尊嚴,倔強的眼神中一覽無遺的是堅毅無畏、威武不屈的錚錚傲骨,充滿了強大的抗拒力量,令我深深折服。其二則是愛麗絲得知蒙茨被處決的反應,震驚後的心碎和悲傷瞬間籠罩愛麗絲,她嗚咽低吼起來,全身止不住地顫抖著,這種痛就像被一把尖刀狠狠地刺穿心臟,鮮血源源不絕的從傷口流淌出來,消耗著最後的生存意志,終於,瀕臨崩潰的愛麗絲已無力控制自己的情緒,絕望的喊道:「到底何時才是個頭!」此時,我的眼淚幾欲奪眶而出。
面對決定命運的天平,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監獄承包商可以毫不猶豫的在子彈和戰後勳章間選擇後者,因為後者是只需舉手之勞就可既保全性命又獲得榮譽的雙贏選擇,任何人都沒理由拒絕,然而擺在被捕抵抗組織成員面前的卻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殘酷角鬥——子彈,還是背叛?為信仰獻出生命,還是為苟活奉上靈魂?漢斯假裝為愛麗絲開脫,其實是為自己找藉口,他的答案顯然就是後者。身為抵抗組織的一員,隨時可能丟命的危險是早就預見得到的,可是真正到了生死一線的時候,又有多少人能始終如一的保證自己的忠誠和義氣。譬如蒂姆,在經歷了慘無人道的嚴刑逼供後,不堪折磨的他還是供出了自己的父親葛本,卻仍逃不過一紙處決令,有時會有這樣的疑問:他該被譴責嗎?背叛的帽子扣在他頭上是否太過苛刻?我無法以高姿態評價這樣一個飽受摧殘的人,可像漢斯這樣道貌岸然、卑鄙無恥、陰險奸詐、殘忍狠毒的混蛋,犯下的是任何藉口和狡辯都不能泯滅的無法容忍的罪惡,這毋庸置疑。
當愛麗絲遭受牢獄之災身心俱疲時,真正的叛徒漢斯卻在逍遙快活,被當做反抗法西斯納粹的人民英雄,享受著人民的歡呼、崇拜和擁戴,世事就是如此諷刺,而真相揭開的那刻,讓人感到生吞蒼蠅般的噁心。此前觀眾的注意力之所以會放在律師身上,顯然是受到了編導的誘引,從而令故事的懸疑成份大大增加。而作為片名關鍵點的黑皮書竟然在觀影過程中被無自覺的忽略和遺忘,直到最後才決定性的出現,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不得不感嘆導演的高明。當然,事後仔細回想,漢斯的叛變並非無跡可循,伏筆和線索早已埋伏其中。
其一是綁架范亨這件事。作為醫生,漢斯竟然犯下低級錯誤,使用過期三年的麻醉劑,而作為射擊俱樂部的神槍手,漢斯向范亨開了幾槍竟然無一命中,如果將前因後果連在一起考慮,就會發現一切都是漢斯的陰謀。首先是漢斯說服愛麗絲綁架范亨的那段話,說綁架既能拷問出誘害猶太人的嫌疑人又不會讓富蘭肯懷疑,照理說這個一舉兩得的好方法在會議上說出來會得到大家的支持,可他卻決定私自行動,可見他早就預謀要殺死范亨了,一來保障自己的身份不被揭穿,二來破壞上尉和抵抗組織的私下協議。其次就是具體實施的過程了,這裡他利用了虔誠的基督教徒提歐,當范亨惱羞成怒全力反抗,欲置漢斯和愛麗絲於死地之時,神經質、情緒波動大的提歐受到刺激後開槍殺死了范亨,這也算是借刀殺人。
其二就是劫獄了。片中有個鏡頭是漢斯在牢房時嘴角很不起眼的向上揚了揚,帶點輕蔑、帶點嘲笑、又帶點得意,想必那時他已經發現德軍躲在何處,所以在雙方開始對轟之時,他所在的位置最靠近出口,而且是在同伴的身後,也就是說同伴成了他的人肉盾牌,助他全身而退。而那時他本有機會救出最後一個人,他卻沒有伸出援手拉他一把,導致同伴身中多槍而死。這裡唯一的疑問就是漢斯如何確保自己不被德軍意外打死,如果出發前利用某個藉口不參與劫獄就不會有憂慮了不是嗎,對此我只能猜測,一來不被懷疑的妥當藉口不太容易找到,二來他對自己的槍法、身手和整個計劃非常自信,不認為存在發生意外的可能。
最後容易遺漏的一點是關於胰島素的。漢斯和愛麗絲在ooxx前的對話不僅是在為愛麗絲吃巧克力自救作鋪墊,更是掀開了漢斯的另一角。當愛麗絲問他要那麼多胰島素幹什麼,他說這是不能洩漏的秘密,這不禁令人對這些胰島素的真正作用產生懷疑。漢斯企圖用胰島素殺愛麗絲很有可能不是偶然為之,而是慣用手法,胰島素在漢斯手裡一直就是以一種具有高效、安全和隱秘優點的殺人武器的名義而存在。另外還有一種可能性,戰爭時期胰島素稀缺而需求量大,漢斯便通過黑市售出胰島素以謀取高額利潤,因而漢斯發現胰島素碎了一半時罵的那句「醫院可高興了」就容易理解了。
正義之師里有漢斯這樣為一己之私出賣良心的蠹蟲,德國黨衛隊中也有像蒙茨這樣人道的和平主義人士,本可以與愛麗絲隱姓埋名生活在一起,卻因為光明磊落的個性落得槍決的下場。只是,孰黑孰白孰是孰非,不在於所處的位置、所站的立場和所得的結果,人性中的黑暗面即便以高尚正義的面目或名義呈現出來仍是醜陋猥瑣的本質。成王敗寇,自古如此,當叛徒被遊街、剪髮甚至露體,當流氓獄卒百般侮辱踐踏囚犯的尊嚴,什麼是道德,什麼是人權,完全由一朝得勢的利益方決定,弱勢群體只有無條件服從的份。皆云「善惡終有報,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卻從來沒想過誰來報、如何報,但可以肯定的是,善惡只在一線之間,當所謂的「善」以缺乏人性的方式懲罰他們眼中所謂的「惡」,那麼「善」也就離「惡」不遠了。
除此以外,影片也沒有迴避一些歷史和政治問題,提出的一些額外問題值得思考。比如在戰爭時期,無論你的信仰是什麼,荷蘭女王、耶穌還是共產主義,只要不是信仰希特勒和納粹,就屬於正義一方,就能聯合起來共同戰鬥,然而,戰爭結束後,作為抗戰同盟夥伴的共產主義者卻成了戰敗方和戰勝方共同的敵人,世界的政治格局也由此開始了新的變化傾向。而在爭論要不要殺富蘭肯的問題上種族主義的苗子也冒了出來,葛本質問愛麗絲「難道隨便一個猶太人的生命都比一個優秀的荷蘭人要珍貴嗎?」可見很多想法暫時隱藏不代表就不存在。
有國就有政治權力鬥爭,有人就有思想觀念衝突,「我和你,心連心,同住地球村」,真正的和平、平等、天下一家、和諧共處只存在於美好的願望中,這就是無奈而殘酷的現實。正如片尾暗示的那樣,表面上回到祖國的愛麗絲與丈夫和兩個孩子一起回家的溫馨場面令人欣慰,卻不能忽略軍隊進駐集體農場嚴陣以待的警備狀態。1956年10月第二次中東戰爭爆發,即便是愛麗絲以二戰猶太遇難者基金創建的Kefar Stein(百度上偶然搜到,Kefar是希伯來文「鄉村」的意思,不知是否正確,而Stein是愛麗絲的姓)也不能獨善其身,真是莫大的諷刺。「到底何時才是個頭!」腦中又浮現出愛麗絲淒涼無助的吶喊,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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