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關於女人

我看過很多本有關女人的書，寫過很多篇有關女人的文章，我一直對自己如此熱衷於觀照「女人」這一命題而感到不解。關於男人對女人的看法，女人對同類的思索等等，我們孜孜不倦地試圖理解女人是什麼，其實只是因為「女人」本身就是一個不容易解答的問題。看完《時時刻刻》，更深切地感受到女人的內心，就像一個美麗的洞穴（伍爾芙語），它的美在於它無法預見的深度，它與現實保持著可怕的距離，這是一種全然自願的，出於本能的距離。

女人，比男人更自覺地保存著自我，也許因為她們無力營造並改造這個世界，於是她們選擇回歸自我。也是，她們需要向內，向縱深處去挖掘自己，就如挖一條長長的隧道，她們越走到深處，便越被吸引，她們一面恐懼著內裡的黑暗與潮濕，一面更加的奮不顧身，鍥而不捨。女人，是一群被自己埋葬的人，她們通過透支自己，認識到了生命的真諦，但同時，她們中的有些人，選擇了放棄它，而有些人，則選擇堅守它。

「要認識生命，知道它是什麼；要直面生命，無論它是什麼；最後把它拋棄。」這是伍爾芙在《時時刻刻》中最經典的名言。我們並不討論女人對生命做出的抉擇究竟何者是對何者是錯，事實上作為生命的本體，我們有足夠的權利去支配使用它。影片中，虛構了達洛維夫人的伍爾芙選擇了拋棄，而在90年後的紐約，一個真正名叫達洛維的女人則堅守了它。這兩個女人就像一面鏡子的正反兩面，詮釋了女人對生命的抉擇。

關鍵不在生或死，而在於為什麼我們要做出這樣的選擇，影片中這三個同時與「達洛維夫人」有關的女人，她們生活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方，她們對於人生有不同的選擇，但前提是，她們都是在看明白了自己之後做了選擇，她們走向了自己生命的最深處，最暗處，她們蜷縮在自己美麗與深邃的靈魂世界裡，並由這靈魂做出最終的判斷。

《時時刻刻》非常吸引我的一點就在於它一上來就讓女人們拋棄了世俗生活的嘈雜喧囂，直指內心的深處，它果斷地拋棄了現實的價值，這是其他很多尚在入世與出世這爛泥地裡翻滾的影視作品所不能達到的。當然，這樣做的後果也許會被人詬病為藝術創作不夠貼近人民群眾的生活，但不得不承認，女性的心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是幽閉的，它自覺地遠離大眾生活，哪怕只有一小部份，幾乎沒有一個女人會主動地敞開自己的內心，把它當博物館一樣讓來來往往的人參觀，於是她們的生命亦同時產生了自閉的傾向，因為自閉，所以往往陷入對自我價值的質疑與追尋中，在反覆考量自己靈魂的過程中，遵循生命本身的指引，去走一條孤獨的，無法回頭的求索之路。

只是，這一切都是自覺的行為，沒有人逼迫女人這樣做，她們僅僅是對自己的生活感到焦慮和厭棄，命運的焦灼感與虛無感折磨著她們，而她們的內心不但無法拯救她們，反而堅定地告訴她們，這種折磨人的感受恰恰來自於身體內部，來自於生理的心理的本能。但女人們不再選擇用宗教來讓自己得到被麻痹後的平靜時，她們只能更堅定地迎向。

「只有我，我，才最清楚我想要什麼，這是我的選擇，作為一個人的選擇。」伍爾芙說。她最終選擇了死亡，羅拉選擇孤獨，克勞麗莎選擇活著。她們值得尊重，因為這些都不是出於逃避，而是她們對於自我最深切的認同。

我曾為以色列作家奧茲的小說《我的米海爾》寫過一篇評論，題目就叫作《我是一個女人》。即使女人的這個身份並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然而在潛意識中，女人們往往已經對它認可了。她們不是不知道做女人是一件艱辛的事，無論在身體上還是心靈上，都會遇到許多許多的苦痛，但是她們卻義無反顧地認可了這一身份，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在本質上，女人都是自戀者，也是自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