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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Departures

入殓师/礼仪师之奏鸣曲(港)/礼仪师(台)

8 / 55,616人    130分鐘

導演: 瀧田洋二郎
演員: 本木雅弘 廣末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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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島peninsula

2010-07-20 06:52:28

不流淚的真實


我參加過國內的葬禮。國人講求排場,力求不讓亡者獨自一人走過奈何橋,定要敲鑼打鼓恐嚇一路上的閻羅小鬼。於是就有了做道場、放鞭炮、盛邀親朋好友。家鄉的習俗,是要鬧騰三天三夜的。哀樂一刻也不能停息,那是防止亡者寂寞。親朋好友一定要到場,否則就是禮數不周。至於到場以後是默默無言還是打牌玩鬧,這個並不重要。更有甚者,要請毫不相干之專業哭喪樂團假扮亡者長輩,到亡靈前作痛哭流涕狀。生前親友在一旁掐表計算,時間一到,哭聲如同鬧鈴,精確停止,絲毫不差。即使那位演員甚至不知道亡者姓甚名誰。
《入殮師》體現的是日本的葬禮。同樣講求排場,同樣有一群親朋好友守在亡靈身邊送她最後一程。可是那裡沒有鑼鼓喧天的場景,更沒有響徹靈堂的談笑、打牌和嗑瓜子聲。他們的葬禮如同宗教一般神聖,留下的是對生命的尊重。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是為了尋求禮數來遵從禮數,每一個人都是帶著對亡靈的哀思前來,包括那位可能與死者素昧平生的入殮師。他或許也無從得知去者的姓名檔案,但他不會嚎啕大哭淚流滿面。他只會默默擦乾亡者的身體,不讓世間的塵埃污染了亡靈。
說起中日,又談到亡靈。除了葬禮,共同話題恐怕就是戰爭了。南京大屠殺的三十萬同胞,一再被中國人提起。寫進書本,搬上螢幕,建成紀念館,變成愛國基地,成為中日邦交永恆的話題。中國人一再將此事提起,與日本人爭論不休,咬定三十萬不鬆口。靖國神社的戰犯牌位,更是被中國官方和民間一再詬病。
重視歷史、尊重亡者的中國人,會為了三十萬還是十幾萬與鄰居爭論不休,卻從來只留給南京一個冰冷的數字。正如國人葬禮上的那一位演員,戲份做足,眼淚流乾,卻不知道亡者生前的點滴小事。眼淚灑滿一地,看者無動於衷。還有那些親朋好友,匆匆趕來,證明對亡者十分重視。數分鐘後,坐下打牌聊天,彷彿已然忘卻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而藐視歷史的日本人,會出版否認屠殺的教科書,但會將二戰的亡靈一個個地供奉起來,並且時時憑弔。好比電影裡的入殮師,影片沒有告訴我們他一輩子替五萬還是十萬個人做過入殮工作,只給我們看到一個個大寫的一。入殮師雖然與亡靈素昧平生,卻懂得鞠躬、嚴肅、虔誠。不流一滴眼淚,觀眾感動於心。
喜愛日本文化的導師曾經對我說:「讀《源氏物語》覺得字字關情,不是男女之情,而是看到唐文化在異域再生的深深感動。雖悽美而有氣度,自成一家。真希望日本沒有動念發起那場妄圖滅絕中國的戰爭。害人害己,兩敗俱傷,終與大器無緣。」《入殮師》體現的正是日本文化的正統血脈,從徐福、鑒真一路流傳至今,如同那燦爛的櫻花,悽美而有氣度。其間也有意外,影片的葬禮中出現過小小的波折和爭吵,最終還是被人性的偉大和對死亡的崇敬壓過。正如日本歷史上的那一次出軌,歲月是一條長河,總得經歷一番洪峰。
說來也巧。看《入殮師》的同時,《唐山大地震》即將上映。我估計馮小剛會將這場災難拍成《集結號》那種史詩題材。據說首映禮上觀眾的眼淚逆流成河,我相信。中國人做大場面是世界第一、奧運、閱兵、世博,人海戰術駕輕就熟。中國人的語言裡,大躍進、大掃除、大鳴大放、大團結、大鍋飯、大中國,大公無私,整個就是社會主義大家庭。
大歸大,仰之彌高,脖子彌虛。脖子一虛,就沒有心思細看。這就是「大」的致命傷。馮小剛筆下的唐山註定是英雄主義的悲情讚歌,這是國內任何災難的統一版本。唐山的真相眾人皆知,但我們在任何時候都會無一例外地奪取抗震救災的偉大勝利,因為只有強調「偉大」才能掩蓋那些撐不起來的真相。
導師說,日本「終與大器無緣」。當年日本正是一頭栽倒在「大東亞共榮圈」的虛幻里,這是歷史的一次拐彎。現在日本重新走上正軌,《入殮師》才是東洋文化的真傳----注重個體、尊重生命、崇敬死亡。我可以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可以不發出一聲哭泣,我也可以不流一滴眼淚。但如果我到場、我哭泣、我流淚,誰也不用懷疑我的真實。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寧願與大器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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