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的雨下在全世界的草地上

在庫布里克的【大開眼戒】之前，我從未覺得湯姆克魯斯是一個可以讓人動心的男人。甚至在看過【雨人】以後，讓我記住的也只是達斯汀霍夫曼那張頗為神經質的臉，而克魯斯不論從外貌還是演技都只能算作好萊塢一線男星中的泛泛之輩。然而庫布里克的影片卻徹底顛覆了我的這種看法。

在國外導演中，我最偏愛的是擅長玩黑色幽默的科恩兄弟，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伍迪艾倫和永遠凌駕於觀眾之上的庫布里克。在觀看庫布里克的影片過程中，貪圖慾念者可以飽覽聲色，軟弱者可以品味孤獨，罪惡貪婪之人能直面恐懼，而悲天憫人之輩也能在窮途末路之時發現悲愴中也有聖潔之境。所以照這樣看來，湯姆克魯斯能在庫布里克的電影中大放異彩，也並不是毫無道理的事。

【大開眼戒】無疑是庫布里克影片當中，尺度最大的一部。甚至程度要遠超之前的【發條橙】。在拍攝這部影片的時候，庫布里克幾乎站在了生命的終點。但他旺盛的表達欲，創新的思維，卻仍然是任何年輕導演都不能與之匹敵的。在這樣一部詭譎的影片中，撥開繁複華麗的服裝，燈光奢靡的舞場，情意綿綿的隔座春酒，卻依然能從略微黯淡的潮濕夜晚中體會到了一種難以言明的哀傷。而這種迷幻又深情的哀傷到底是什麼呢？

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在人到中年的時候寫了我認為是他最好作品的《國境以南太陽以西》。故事的情節在某些程度上與【大開眼戒】相同，彼此愛慕多年的夫妻，突然在某個清晨發現所經歷生活的荒謬，在任何的疑問和尋覓都無疾而終之後。只剩下大雨滂沱的夜晚，永不停息。

到底什麼才是愛呢，如果愛可以瞬息萬變，朝令夕改，那我們孤注一擲的勇氣又成了什麼？村上春樹小說裡的男主角，追尋初戀女友不得，也不願意得到妻子的原諒，他說他的心裡永遠有一個無法達成的願望，這個願望好像是在國境以南太陽以西那麼遙遠的地方，聲聲呼喚他，讓他夜不能寐。

而電影裡的妮可基德曼也在與丈夫結婚多年之後，才說出曾經在某一次旅行中愛上他人。這種愛強烈的讓她可以為之放棄所有，僅僅只是為著一個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她為此懷疑生活的真相。丈夫被腦中妻子與人偷歡的場面折磨，不願再與之相對，而在夜裡去參加禁忌的化妝舞會，卻誤入更大的謎團，不得解脫。

電影的末尾，庫布里克沒有解開任何的謎團，他只是通過妮可基德曼對丈夫說，一個人終其一生都無法了解人生的意義，更何況是通過一個夜晚。

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從這句話感受到那種無以言明的美，這種美不是矢志不渝的愛，不是固若金湯的婚姻，當然也肯定不是含情脈脈的諒解。這種美是你明明知道生活的不可捉摸，卻依然愛著它，願意付出所有去追尋本不存在的海市蜃樓。彷彿赤手空拳上必輸的戰場，愛一個永遠也不可能擁有的人。

在被稱作《國境以南太陽以西》前傳的《挪威的森林》里，渡邊君失去了心愛的直子。他重返過去他們一起散步的地方，在想直子是不是從來就沒有愛過他。剛好下起了雨，村上春樹這樣描述：

「就像全世界的雨下在全世界的草地上一樣的寂靜無聲。」

如果我也能這樣寂靜的愛著你，那麼就這是庫布里克予我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