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抓不放的回憶

我在想，是不是有這樣的人：太愛回憶過去，常常在現時中竭力試圖把一切恢復成過去的樣子，只為重溫，哪怕那個曾經帶給自己的並非歡樂和幸福，而是痛苦。
痛苦也要被複製，要被一絲不差地複製出來，統統恢復成過去的狀態，統統再次體驗……
這是由影片《午夜守門人》想到的。可憐的露西亞，很長時間我都為之感到壓抑。這個充滿掙扎而又絲毫拿自己沒有辦法的露西亞，令人不安。我的情緒停留其中，按照其中的氣息來觀看四週，有些恍惚。
她害怕，卻又渴望得到他。她渴望回復到過去那種備受折磨的場面，這點她自己大概都沒能料到，只是一見到他，心裡就是放不下對過去的依賴，儘管當時是那樣可怕。
馬克斯渴望的是征服，是像過去一樣永遠佔有他的little girl，永遠，獨佔。
我不懂，為什麼有些人歷經磨難會變堅強，有些人忍受不住而選擇逃避，卻還有些人就此淪為磨難的奴隸，甚至越是抵達平靜之處，越是懷念那些痛苦時刻……看看作為指揮家妻子的露西亞是何等尊貴，一旦到了馬克斯面前，她竟可以如此卑微，甘願變成很多年前那個受盡摧殘的小女孩。
他們懷念的，是變形了的愛嗎？一經重逢，心便開始徬徨乃至扭曲，既恐慌又暗藏隱秘的渴求與快意。本不堪回首的往事，在他們那裡反而成了幸福。
等等，那是幸福嗎？也許他們認為是，但，他們需要被滿足的心理根本不能用幸福來定義。
他們只是彼此需要著，想要刻骨地擁有著，甚或是強迫。
與許多部影片一樣，《午夜守門人》也在反映納粹集中營對人的殘害。給人以陰鬱的沉重感，還有寂寞。很多時候我們明明正享受著安寧的適意，卻會因一本書、一部電影、一個故事、一首歌而被引入情緒的低谷，很久都難以自拔。這算是節外生枝的心情了，可我們絕不會抱怨，節外生枝也罷，我們自願。
就是這樣吧，適意慣了，就想去尋求刺激感官的遊戲——更多是痛苦。大家都這樣。
露西亞和馬克斯也是，何況那導致節外生枝的因素，是活生生的對方。而遊戲最終絕望了，他們擺脫不掉，只有滅亡。當飢疲交加的兩人換上過去的衣服——馬克斯的納粹軍服和露西亞當年被迫穿上的連衣裙——無力地笑著，那會讓他們和我們都不免幻想，如果回到那時，他仍舊當他的軍官，她仍舊是那個被欺侮的對象，該多好……不，連我們都不忍了，連旁觀者的心都被迫了，這一刻讓人想哭。
當馬克斯低頭說出「我愛你」的時候，那個「愛」令人想起一種帶著灰白與深黑色調的顫抖。
最忘不了是這一幕——她把自己鎖進浴室，調皮地砸碎一個玻璃瓶，然後忽地打開門。他一踏進，腳就被碎片扎得鮮血直流。她蹲下握住他流血的腳，而他猛地一踩，她的手頓時也湧出血來。二人笑著，相互凝視，回想過去的愛，包括經順從和強硬而擠壓出的殘忍的喜悅……
似乎是這樣：只要過去有足夠震撼的力量留在腦海，無論那是歡樂是悲慘，都給人以重溫的渴念。有時毫不停止地複製，僅是為了報復——報復自己這明知不該有的渴念。
就回到過去，永遠做他的little girl，狂亂的，荒謬的，可怕的，不安的，絕望的，強烈的，痛楚的，無奈的，沉溺的……
因為逃不掉。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