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11 18:26:33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一般屬於歷史巨獻型的影片往往讓觀眾有霧裡看花之感。因為歷史本尊的底蘊已然是深厚的,是與非未必按成敗論,加之史觀不同,更易迷失主題;二來若演員和舞美陣容很華麗,場面調度又豐富精巧的話,還想誘使觀眾全身心投入劇情和內涵實在很難。
毫無疑問,以上原因《末代皇帝》全部擁有,這大概是義大利導演貝托魯奇既想要又不願要的結果。如果將「透過大西洋霧凇看中國殘花」破題,便是:用西方文化思維去挖掘那段被塵封了的晚清遺事。巧的是,既是被填充過的霧裡看花,也暗合了西方文明源自海洋,假如是國人拍,就成了黃河長江霧凇,水面不寬霧凇只怕也不如人家的開闊,難道筆者就崇洋媚外到如此境界?
電影《末代皇帝》的劇情主幹與整體構思配合靈敏不亂,並不是如紀錄片那樣平鋪直敘,集中講述了亡國之君溥儀從幼年時被抱出譞王府進了皇宮到老年淪為新中國的被專政階級那多舛的命運,他蹈襲了大婚,遜位,被趕出紫禁城,復辟,當戰俘,被特赦這些大事年表上明確寫著的官方記載,也遭遇了與生母乳母別離、與妻妾勞燕分飛這些其他人也可能有體驗的家常瑣事。
影片在敘事結構上採取順敘與插敘相結合的手法,基本按線性描述,即以解放後他被送到旅順教改所為影片開端,以文革被特赦後故宮重遊作收尾,中間穿插出他油然而想的回憶和受審時必須交代的「歷史罪證」。這樣就非常自然。
首先從主觀層面中國觀眾這方來淺析,會忍不住來佩服創作者能將三個朝代同時也是 影片中的現實光景 與記憶時段銜接的技巧。
第一場回憶始自溥儀試圖割腕自殺,血液的殷紅成為畫面鮮亮的焦點,於此再看到朱紅的王府大門觀眾的視覺已適應。故事的敘述很俐落,大門開後金鎧甲騎兵就闖入來頒發慈谿召溥儀的懿旨,而等通過幾個生活片段展示小皇帝幼年生活後就再回到現實,依然是以共產黨和遺老們發現不對勁去開被溥儀反鎖的門來承接後面的劇情。很明顯,門這一個寓意代碼則暗含歷史洪流之閘門。
然而故技並沒有重施,第二場回憶都是圍繞溥傑來展開的。至於第三場回憶則是以監獄長翻看溥儀英語老師莊士敦的傳記開始的,這樣不僅可以順理地介紹時代背景,還能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角冷靜地刻畫出青少年溥儀,此外這是一個伏筆,成為而後溥儀自願當傀儡皇帝的供詞。主人公受審像水龍頭一樣自家爆料的回憶技術含量不多,這裡不加分析。
但到了最後一度回憶的尾部,即日本戰敗溥儀走投無路那場戲,已離影片開端東北解放他成為戰俘的日期很近,所以影片沒有刻意去做銜接。整合下來我們可以發現,銜接的手法根據時間跨度不同,又因「地(場合)」制宜而有所差別,足以證明拍攝者的煞費苦心。另外,比較不費力就可看出導演運用對比手法的嫻熟度。
最揪人心的場面莫過於溥儀與他的女性「family」(通指他親近的人)生離死別的三段戲:乳母被隆裕下令攆出宮時,也正逢小皇帝得知有了民國他已不能君臨四海而傷心淚下,他追乳母只追出了院門;聞的生母自殺時,溥儀已經思想青熟,懂得喜怒不形於色,他要去拜別騎著腳踏車一直到午門才被攔截下;而在張公館裡他的皇后被日本人送走時,在看似無人攔截甚至大家禮貌退讓的情形下他還是沒有追多遠。通過思索可以看出,他年輕時的追別更多是被外物阻擋的,等他完全成年後再想挽留心愛之人卻是被真正無形的力量所操控,他反抗不起來日本的勢力,年輕時他的放棄源於自身實力不夠,成熟後他所考慮的卻還包括皇帝的尊嚴,因為妻子偷情。越往後的追越加心痛,他的性格塑造也越加飽滿,我們才越感覺到人的無奈。
然後從客觀層面外國人這一方來淺析,給以我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別說打死我,就是打死貝托魯奇我也不相信這部《末代皇帝》是國人拍的。電影能魅惑住外國人說明他們覺得這就是中國,這一部比當年好萊塢的《清宮秘史》還地道,雖然有些地方真的是他們透過大西洋來看中國殘花的,出現了誤差。
最刺眼的該數溥儀的乳娘,她那扇篇幅巨大的髮髻是清末民初寧波婦女才梳的,不論他乳娘是不是寧波人,進了皇宮當差自然要梳燕尾髻戴大拉翅。從導演試圖表達的個人情感來看,這部影片不會是當年的大陸人執導,監獄長官從房間貓眼正大光明地偷窺,見溥儀由旁人幫繫鞋帶產生葡萄酸心理後再故意把溥儀的鞋帶弄散讓他重系,如此卑鄙的行徑大陸導演是不敢展示的;也不會是香港導演,聯繫歷史香港是最早被清政府出賣的地界,香港人的孤島思想致使他們不會對溥儀產生悲憫之心。
有一點足以證明這部電影西方人絕對是創作者,就是溥儀將所以太監打發出紫禁城,太監們捧著小罐的那場戲,借皇后貴妃之口實則是滿足創作者的好奇道出了罐中真相,即使介紹中國宮廷文化,本國人也不會專程來說此不光彩之事,只有不屬於亞洲文化圈的西方人才會如此津津樂道地展示古中國特產:被閹割的男人和被閹割掉的平等意識。
然而影片中特別令我敬服的是末尾,一個成為戰俘的亡國之君看過日本生化試驗的錄影后,由最初的逃避、掩飾到他一股腦承擔下所有的過錯,那句「我為任何事負責」成為全篇最具有震撼力的台詞,不可否認,大西洋的霧凇有時還是比黃河長江上的闊達一些。還有溥儀買票進入成為博物院的故宮後,從龍椅中掏出了幼年登基獲得的蟋蟀罐,裡面那隻蟋蟀還存活,只是飽經滄桑由翠綠轉成棕色,一隻蟋蟀怎麼會同人的壽命那樣久?改朝換代難道都沒人聽到龍椅的玄機?這就是藝術的真實,疑惑那蟋蟀正是溥儀自顧自的魂影。
這中國的殘花,其實早被許多創作者臨摹得快零落成泥了,我們竟想不到它還有媚外之美。花色新舊都無妨,我們更希望本土的創作者也能有此佳作。
(此影評亦發表於 軫湉'S暖閣 新浪部落格。一女二嫁望大家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