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身·救贖

      身體受到束縛其實不算什麼，只要有紙和筆，就能解數學題。手腳被綁了，思維還能活動。縱使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也無人能把手伸到他腦子裡。對他來說，那裡就是無垠樂園，永遠沉睡著數學這座礦脈。要把那些礦藏統統挖出來，一生的時間未免太短。
                                                                                  ------- 東野圭吾《嫌疑人X的獻身》

      沉浸在這樣的世界裡，石神是幸福的，是快樂的。他也許是為數學而生，視邏輯思考如生命，所有的推理和計算都可以銅牆鐵壁般無懈可擊；然而，最不可計算的，竟還是那顆驟然甦醒的凡心。這樣的甦醒，有雷霆萬鈞之勢，可將他帶入聖潔美好的天國，也可將他送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只是即便伴隨著毀滅，也仍是幸福的。

      花了一個白天的時間看完了這本書，懷著深深的觸動，我又花了2個多小時的時間看完了這部改編的同名電影。在書的末尾，在影片的末尾，我的眼淚難禁的奪眶而出 -- 不知道是不是深深的嘆息，這樣的單純，這樣的深刻，又這樣的絕望。

      「出一道難題與解開這道難題，哪個更難一些呢？」湯川這樣問石神，是的，哪個更難一些呢？同為天才，湯川重實踐，而石神喜歡模擬推理，所以前者選擇了物理，而後者選擇了數學。多年沓無音信後忽然得知對方的消息，讓湯川這樣已有優越社會地位和學術地位的寂寞高手難掩心頭的歡喜；他興匆匆的去會見老友，帶去的禮物除了那一瓶昂貴的清酒，還有那一堆推理演算稿，他知道這是石神所喜歡的禮物和方式。可是天才與天才的相遇，很難說總是喜劇，不是嗎。不然為何看著石神義無返顧的踽踽背影時，他的捶牆泣號是那般的寂寞與悲涼。

       「如果你過得不幸福，那麼我所做的一切便都是徒勞」這是石神自首前留給靖子的小箋上的話。在這個甘於枯淡的天才的生命里，數學的演算和推理是極具藝術的美感的；因此他會認為二十年前就被證實的四色定律推理的過程太不藝術；因此他會去僅利用筆和紙，完全拋開電腦，來重新求證這道命題，並且同樣成功的證實了。然而在他的世界一片灰色、心如槁灰時，突然看到了靖子和美裡的眼睛，那一霎間，他才發現，這世間原來還有這樣的一種動人的美完全可以媲美數學的美感，給他帶來完全不同於數學的清新和激動。然而這就夠了，天才枯寂的心裡其實所求從來甚少，因此靖子母女從隔壁窗子飄過來的隱約笑語，都成為石神生命里至高的仙樂。「對於崇高的東西，能沾到邊就已足夠幸福，數學也是如此。妄想搏得聲名，只會有損尊嚴」。石神就這樣克制而深深的愛著，單純、純粹，以呵護數學同樣的方式呵護著靖子，因此他願意為之獻身。只是，千算萬算，他沒有把所愛的人的承受能力計算進去；靖子顯然辜負了石神的心意，她的自首，其實只是一種自私的行為，為了免受良心的折磨，她選擇了以失去自由為代價來換取內心的救贖，只是，她可以因此而得救贖與平靜，卻誰來拯救石神那空付的靈魂！這，真真讓人不堪。

      帶著這樣的秘密與煎熬，裝著若無其事的活下去，並儘量活得幸福，真的很難很難，那需要極大的勇氣。正如《趙氏孤兒》里公孫杵臼獻出生命比程嬰忍辱含垢的偷生要容易得多。然而誰也不能過多責備靖子這樣一個弱女子，因為承受太厚重的恩惠同樣也需要一份接納的勇氣和襟懷，不是嗎？施者終是比受者有福，石神為靖子所做的一切，那過程的本身，一如他推理求證一道命題的過程一樣，沉醉而極美；身處或親歷這樣的體驗，已然是足夠的幸福。所以躺在囚室裡，眼望向斑駁牆壁的石神還能那樣安詳的在腦中以牆上斑點連線組成一道道的四色圖形，那麼寧靜而津津有味。

      天才的命運大約至此能算是一個盡善了吧，在我的眼淚之後，我也終於能有些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