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有思想的蜂蜜

[生活在別處只是形式，彼處和此處，心靈需要的滋養，沒有差異。]


每日早晨起床，M小姐最先接觸的，不是男友的晨間輕吻，而是一杯加入了蜂蜜的溫開水。M小姐揉著睡眼惺忪的雙眸，掃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沒有深褐色眼影，亦沒有精緻衣料，只有，只有從口唇延伸至胃部，緩慢感覺到的一絲甜蜜。

M小姐腦海裡不會浮現蜂群、蜂箱、采峰人等形象，她的印像隻會定格在桌子上一罐包裝現代化，標明了產地和生產日期的批量化產品上。這是現代生活的縮影─日光之下，並無新事。我們理所當然地享受著不會斷供自然的產品，滋養身心後，並不會想到自然和那些與自然生活的人是如何產出蜂蜜到最後放在了M小姐和其他消費者的桌上的。因為城市裡的人，離自然過於遙遠，馬路邊的花，小區內的草坪，一點綠意就能使得人們產生「生活在別處」的聯想。而真正生活在別處的人呢？他們過得如何？

土耳其著名導演Semih Kaplanoğlu的電影《蜂蜜》便能回答剛才的問題，且此部影片斬獲了2010年柏林影展的金熊獎，就在評論界又一次討論著影展爆冷時，我覺得這不只是對熱門影片落空的諷刺，也驗證了評委會對電影這種藝術形式及其內涵的堅定的詮釋。在這個充斥了欺騙、暴力、權錢交易，以醜聞「揚名天下」的亂世，一部演員陣容不強大，沒有配樂，沒有特效更無美女，只是記錄了黑海地區著名的黑峰蜂蜜採蜜人的劇情片，有點得獎得的莫名其妙。

導演通過三部曲闡述了自己的電影美學─精神寫實主義。

日光之下，並無新事，只是一個表面現象。對於導演來說，世界上沒有普通的地方，包括生活在與世隔絕的深山中以養蜂為職業的這個家庭。影片的主角是位名叫Yusuf的小男孩。他與森林代表的自然和家人代表的人類都維繫著奇特的關係。跟隨父親去森林採蜜，觀看父親如何不懼危險，把蜂箱懸掛在樹的頂端，小孩子覺得自然很神秘，同時也深深崇拜著父親。於是當得知父親去更遠的山區採蜜長期沒有歸家時，他竟然會自己踏上尋父的旅途。父親即是一個探險者，又是森林的守護人，他對自然的索取並不是掠奪式的，而是平靜的，其中充滿了美感。父親影響了這位日後在導演三部曲《雞蛋》《牛奶》兩部電影中記載他的少年和成年的性格形成，而這部《蜂蜜》正是三部曲的收官之作，講述Yusuf的童年。

我越來越感覺到，周圍許多朋友的孩子，不能稱得上是擁有童年。在他們有限度地玩樂，大量地學習，吸收現代資訊社會帶給孩子的廣闊世界時，父母正在為孩子能進入好幼稚園、小學、中學殫精竭慮，從公關手段到孩子自身實力的培養，儼然縮小版社會。他們認為這樣就能使得孩子更好地適應殘酷的環境，簡化他們日後需要面對的壓力。實際上，凡是你覺得能簡化的過程，都很難簡化，反而需要更長的時間去消化。孩子最期待的還是與父母的相處，而相處需要時間，理解更需要互相地沉澱。Yusuf和父親之間的關係建立在他的父親對他的尊重，為他保守秘密，讓他和自己一樣接觸、尊重生長的環境，這也為他日後成為詩人埋下了伏筆。

 有則新聞說義大利願意向土耳其黑海地區一片產有世界最貴蜂蜜的蜂農們提供資金幫助他們發展，條件是壟斷輸出地，被蜂農們拒絕，理由是任何國家都無權壟斷此種蜂蜜，因為世界各地的病人都在等著蜂蜜輔助治療。或許M小姐需要的不僅是一罐幫助消化蜂蜜，更需要一滴有思想的《蜂蜜》，用以解答現代生活困惑之種種。

[刊於 女友 花園 2010 8月 別處號]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