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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子J

2010-08-27 05:29:33

遠年流觴,記憶中的野草莓——伯格曼的青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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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里總是會也有陽光和憂傷,那個多變的人生季節,明亮的色調、陰霾的天空,還記得某個明媚的冬日下午,採摘零星細小柔弱的鮮花,在溫軟的草地上席地仰望,清澈的藍天、飄散的浮雲。不多久,夕陽開始西下,外婆在家門口向我招手,遠處的小房子,炊煙開始裊裊。與其說《野草莓》充滿哀傷的追憶,還不如說是對溫暖的尋覓。誰說童年都是無憂的,誰說老年人不能留戀童年,回首過往,伊薩克老人的遙遠青春歲月飽含著缺憾和莫名的失落,那夢中的野草莓,就那樣寂靜安然地綻放著。

    伊薩克的夢,就像一首回憶的詩,隨意無序,但我們不需完整有序的回憶,他垂垂老矣,但是從他的臉上,滄桑深處,卻不難發現稚弱的殘跡。他也有了一個成年的兒子,兒子也成家了,但是對於兒子,他發現自己所付出的父愛實在寥寥,於是兒子變得疏遠、陌生。他想到了自己的過去,自己的童年和青春。這是一場夢,也是伊薩克老人的內心自省,在夢裡,他的意識延伸到了記憶的深處,包括許多壓抑、惆悵的情緒都一併回來了,所以,最後夢醒,老人深深地落下了眼淚。

    夢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創造,它因為神秘、複雜,又讓人難以捉摸,故而更顯得多了幾分魅力的色彩。自從看過弗洛伊德對夢的解析,才開始對夢重新有了異樣的關注。夢是記憶殘片的重組,是難忘之感覺的復現,是遙遠彼岸的渴慕。但是在《野草莓》中,伊薩克老人在一次次不完整、重複的夢中反覆、又驚醒,這被視作他靈魂省思的一個歷程。有人說過,夢的淵源可以追溯到一個人在童年有過的經歷,噩夢可能就來自童年的某個陰影或傷痛。童年對於一個人的人生是多麼重要啊,雖然表面上,孩童都是這麼的天真幼稚,童年似乎是不承載任何思想,任何負擔,也不應該承受這些,童年原本應該是純粹的,乾淨的,不含任何雜質,沒有煩惱和強加在幼小心靈上的負累和須面對的東西,唯一的期望就是快快長大。雖然這基本屬於不可能,否則人世也不會這麼深邃難測,人心也不會那麼複雜,滿目是形形色色的畸形狀態,變異、離奇、費解、驚詫,誰能徹徹底底地快樂,瀟灑無邊,無所羈絆。因而人間多了很多煩惱,就如一個父親,他因為自己的事業,可能無意間就疏忽了對兒子的關心,但那可能只是無意的,但等他回首自責懺悔,試圖進行補償那遲來的愛時,父子間已然溝壑縱深,分屬兩個家庭,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完成自我的價值實現。聽說過這樣一種說法,你父母之所以會這樣對你,多半是因為他們的父母是這樣對待他們的。對你嚴酷的家長,其實他們自己也是在父母的嚴酷管教下成長起來的;對你冷漠的家長,可能他們從小就飽受這種境遇;只是,我覺得,對你過份溺愛的家長,卻不一定是從小也是被溺愛著長大的,也可能是從小缺乏所需要的關愛。
    從夢又不自覺地扯到親情,因為這部影片裡充滿的夢境、回憶甚至幻象都在闡述著一種親情的命題。在電影美學的範疇里,夢向來是個最值得使用的工具和最頻繁地拿來審視玩味的意象。夢就是一種隱喻,在電影裡基本是這樣,雖然在現實中也亦然,在現實中夢也是一種預示和徵兆。就像《香草天空》里似真似幻的表現手法,夢境連綴變幻、又不斷自我否定的過程,夢和幻覺是一致的,一個是靜靜地從腦海中像翻相片一樣翻迭出來,一個是剎那間稍縱即逝、留不住,都讓人驚奇又熟悉,恐懼又溫暖。類似關於夢境和幻覺為主流表現的還有很多電影,比如《蝴蝶效應》式的懸疑驚恐,還有一些歷險獵奇的魔幻電影。但是人生又何嘗不像一場夢呢,所謂夢的存在,只是人把自認為的清醒狀態當成現實,異之則成夢。就像李安把自己晃晃十年當作一場電影夢,十年茫茫,當中眾多的辛酸喜悅,鉅細無遺地皆著成書了,只是我不懂這夢後來怎麼就醒了。紅樓一夢,沉痛千古,佳人已成往西,芳魂一縷也隨風消散,這個夢,某些官方的解釋也類似是一個時代性的隱喻,雖然石頭記不是電影,但是在夢的探尋上,文學和電影是有相通之處的,只是電影更偏愛夢這個東西。寶玉夢遊幻境,遇到警幻,不也是早早地把過後的命理都給道明了嗎?只是不知為何,後來偏要欲擒故縱般的,攪渾是非真假,又回到混沌中。誰人知,夢裡竟是比現實看得更分明。
    影片主人公是一個年過七旬的老教授伊薩克,他獻身醫學界幾十年之後終於獲得榮譽博士學位,功成名就,也算頗受人景仰。但是他始終無法釋懷自己與兒子之間尷尬的陌生,影片一直沒出現他的兒子,直到末尾,而是一直在他的沿途經歷,在他與兒媳婦、萍水相逢的年輕朋友的對話中,給出了背後的暗示,還有他的內心。影片開始不多久,伊薩克就開始回憶自己的少年時代,想到了曾經與自己的堂兄同時愛上堂妹莎拉,卻最終不能在一起,有一些惆悵和自責,悔恨和遺憾。家門前一大片的野草莓,是青春的象徵,絢爛、滿是生機,但是又帶著黯淡的傷痕,又加上是黑白片的緣故,整部片的基調也是陰鬱低沉的。因為這種色調,老人記憶裡的天空也都是陰霾的,大塊大塊的蒼白,是老人內心掩飾不住的恐慌和怨嘆。他的夢和記憶里也總是僻靜的,極少熱鬧的生氣,孤獨、蕭條,孤寂冷落的氣氛籠罩著整個老人的心境。老人一生致力於學術,濟濟一生,到了年老體衰的時候,心也乏了,早年的拚搏精力也漸漸失去了,在這個時候,他才開始意識到親情的問題。他開始後悔,愛情、親情,何苦當初就都犧牲給了事業?我想,假如年齡再倒回二十年,伊薩克倒也不會有這樣一番心靈的醒覺歷程。他在回憶中,找到了遙遠歲月中的自己,被光陰流年擱置在記憶深處、並有些蒙塵的自己,他清晰地看到了那時候的自己、身邊的人、家庭,等等。我知道老人們都熱衷於回憶、喜歡懷舊,但我委實不清楚老人們是否會時常將自己的童年少年時光從記憶庫底部翻出,在腦海上回放,細細地嘴嚼品味。對於別人,這樣的回憶或許只是一種懷念,但是在《野草莓》中,伊薩克老人的回憶實際上是一種自我覺醒和救贖,他試圖尋求寬慰和救贖。對於兒子,他自認是有所虧欠的,因為自己早年過份執著於事業而疏忽了兒子。關於兒子的形象,影片開始一直是通過兒媳婦的話語來側面暗示的,直到最後兒子的出現,也暗示著伊薩克最終的醒悟和救贖的開始——他要給兒子一份遲來的父愛,最終與兒子也實現了和解。這部影片中的「夢中之夢」可謂是構成了伊薩克重獲完整生命的精神之旅。他一天當中有四個夢,從最初的死亡夢魘,到「過去的回憶」,再到「『無情』的審判」,最後進入美好的夢鄉。在死亡夢魘中,他體會到與死亡之間從未有過的近距離,「『無情』的審判」這一說法,其實就是他承受痛苦、背叛的回憶。
    這部影片不僅是伊薩克老人靈魂的自省和救贖,還是他對童年缺失感的尋覓和彌補。作為反省、尋求寬恕和救贖的他,是個父親;但是作為一個在回憶、夢境和幻覺中尋找流失在遠年裡的少年時代的他,是作為一個兒子的形象,以揭示一些早年的淵源的。他的回憶裡,有自己的初戀,有自己的愛情,但是唯獨父母的形象總是缺失或者殘缺的,尤其是父親的形象。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童年時代對他們人生影響最大的角色,應該是父母的,但是現實是,父母這樣的形象總是時常處於缺失的狀態,在本片中,則是父親形象的缺失。這種上一代的因果,投射到了下一代,只是伊薩克最終獲得了自我救贖,但是他自己的父母呢?影片結尾時他透過幻覺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在對自己微笑,充滿溫馨和幸福的味道,這意味著心靈自省和回憶醒覺的完滿,他獲得了自己應有的自我寬恕,重新找到了自我,彌補了早年的缺失感,自此後,他對自己兒子父愛的彌補,這是他救贖的開始,也是結束,他則在自己的心路歷程中走得更遠。
    伯格曼在《伯格曼論電影》中這樣說到:「驅使我拍《野草莓》的動力,來自我嘗試對離棄我的雙親表白我強烈的渴望。伯格曼到底是怎樣的人呢?這部影片似乎是他的青春祭,他把伊薩克老人的自省,當作是自己父母的省悟,希望曾經離棄他的雙親能夠有所挽回,為過去對自己的疏忽而有所自責,有所悔意。當然,這種希望也不指望能夠真的實現,只是作為一種童年或少年時代固有的缺失,在成年的伯格曼心裡始終有一塊烙印,這也一度影響了他的創作風格。他的表達慾望,他的思想鬱結,可以驅使著他如此強烈地表現出來。這部片可謂是伯格曼藝術創作的巔峰之作,極具藝術魅力,以意識流的感覺、現代式的表現方式,表現著人類本初之情感慾求,主題卻又是很返璞歸真的。童年的回憶、純樸的父子家庭關係、初戀愛情,但是涉及了很多心理分析元素,與弗洛伊德的理論有著莫大的聯繫。這部片無疑是伯格曼的心靈自白,他曾說過,這個伊薩克是他父親,其實也是他自己。雖然在創作當時,他與伊薩克老人的年齡存在一定的差距,但是在後來對他的訪談錄當中,他就這樣說道。談及他自小所受的冰冷的親情,他說道:「自己是從母親冰冷的子宮降臨到這個世界」,就十分淒涼。在片末,伊薩克老人在夢中起初就說「我找不到我的雙親」,這就已經是個很明顯的喻示。
     伯格曼很偏愛夢。《野草莓》是一部典型,還有《芬妮和亞歷山大》,他愛做夢,他用夢滿足了對現實不平之處的慾求,用夢來編織一個美好的世界,那裡全無他個人的現實人生當中的缺失、遺憾或其它種種。因為夢的虛無性,他又免受罪責,因為夢可以任意虛構,而人從來不用為夢而懺悔。大概也想憑著夢的名義來宣洩自己的命運,通過電影來表達自己的主張。
    片中的伊薩克老人,表現出明顯的年老體衰的狀態,他的回憶也緩緩地,深深地流向遙遠的童年,又似長了鏽蝕的斑痕,經年陳腐,滿是無奈和悔責。其實初看時會比較費解,再加上好幾個角色都是一個演員來演,比如伊薩克在路上遇到的年輕人莎拉和堂妹莎拉,所以就讓人時常分辨不出現實和虛幻。老人好幾次被噩夢驚醒,這是恐懼、心慌,直到最後久久地睡了一覺,安心。
    這是伯格曼的青春祭,一道傷痕的祭奠。雖然整個片子充斥著陰鬱、孤獨、恐慌,伯格曼詮釋了他獨特的偉大的電影藝術,他甚至是個憂鬱的藝術者,他的魅力、他的柔弱面都在《野草莓》中流露出來了。伊薩克教授最終與家人達成了和解。此外,還值得一提的是,這部影片中同樣滲透著對死亡意義的探尋,伊薩克的夢,涉及對死亡的恐懼,甚至整個夢境和回憶的氛圍當中都纏繞著晦暗的死亡氣息,對於生死的探尋,幾乎在伯格曼的大部份作品中都能發現,又帶著他深深的宗教氣息,深邃感、神秘感,還有讓人孤寂的不安。
    懷念童年,懷念青春,每個人的記憶中都會有一大片野草莓,一如每個人的記憶中都會有過陰霾的天空。作為孩子,要懂得父母,作為父母,要懂得,自己曾經也是一個孩子,但是當面對自己的孩子的時候,不要再把自己當成一個曾經受傷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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