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喋血孤城--Death and Glory in Changde

喋血孤城/常德大血战/卫战

5.9 / 273人    131分鐘

導演: 沈東
演員: 呂良偉 安以軒 袁文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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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裁縫

2010-08-28 12:14:35

失落的世界




(一)
我想先用囉嗦的語調記下一個故事,儘管這個故事已經模糊到沒有情節,沒有細節,只剩下一點片段。

這個故事是我曾祖母的親身經歷。當年,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年了,她抱著女兒回娘家,亦或是回婆家,她女兒就是我的姑奶奶啦,她走到半路上,遇到了日本兵,我記不住曾祖母的娘傢俱體在哪兒,反正她的整個路線都在湖南常德之內啦,所以我們知道這是抗日戰爭期間的事情了。她就近找了個地道躲起來,地道里躲滿了人。不是所有的地道都像電影中那般神奇的,日本兵找到了他們,然後開始大開殺戒,至於日本兵為什麼亂殺無辜,故事裡沒有說,或許是說了,而我沒有記住。日本兵要找一個可以架槍掃射的地方,這個地方竟然是我曾祖母的肩膀,你可以想像一下槍架在你肩頭掃射周圍人的場景。故事的結局當然是我曾祖母死裡逃生,不然這個故事連片段也沒有了。

曾祖母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已經沒有什麼情緒在話語之中了,在我有記憶以來,她就是一個慈祥而對生活充滿熱情的老人,她說,一定是日本人忘記了她這個槍架,才撿回一條命。日本人真惡(兇惡的意思),她最後會加上一句。這個故事她一定是給子女講過,給孫輩講過,然後又講給曾孫輩。可能我們沒有一個人曾經全心全意的去聽這個故事,只是當做聊起日本人時的一個談資,父親會說,奶奶你給那誰誰誰講一下遇到日本鬼子的故事吧。這個故事是聊到日本人時的保留節目,但有我這種不孝的聽眾,終究還是模糊了。

曾祖母活到近九十歲,見到了自己的玄孫,不知道她有沒有把這個故事講給還不省事的我的小侄子聽。但她還是駕鶴西去了,真的是駕鶴西去,我父親做了這樣的夢。我沒有做任何夢。她過世的之前幾年,一直和我父母生活在一起,有一天回到家吃飯,只有我和父母親三個,我竟然沒發現,母親半生氣半感慨的說,人老了就真的會被人慢慢遺忘。後來她過世後的某一天,又是我和父母親三個吃飯,我突然想問曾祖母為什麼不來吃飯?但立刻又把這句話硬生生的嚥了回去,這時我終於體會到眼淚往肚子裡流是什麼感覺。

日本人曾經在中國肆意橫行了十四年,然而我以前所知的不過是小兵張嘎和游擊戰而已。後來泡論壇,看到有人說在抗日戰爭期間,死掉的日本兵近一半死在了湖南,我想他一定是個湖南人而刻意誇張,想表達楊度筆下「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的豪氣。我們都記住了以毛澤東為代表的近代湖南革命者,卻很少有人了解湖南這片大地當年發生過什麼。這使我記起曾祖母講給我聽的那個故事,我想再去詳細了解我和那段歷史唯一的血脈聯繫,然而已經太遲了。有些東西失去了就不會再回來,這不是一句矯情的話。

(二)
每個父母子乎都會面對小孩子一個刨根問底的尷尬問題:我是從哪兒來的?直到孩子知道受精卵的故事才終得解脫。受精卵真的就是最終的答案嗎?我想不是,這不過是一切必然與偶然的階段性結果。你的父母如何相識,他們生活在怎樣的時代?你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如何相識,他們又生活在怎樣的時代?這是家族史。你吃的食物,說的話語,過的節日,無一不是幾千年歷史的產物。你所處社會的人際交往形式,集體組織形式,也無一不是歷史的產物。你可以毫無好奇心的活下去,但也不能否認歷史沉澱在你的一舉一動中。

《一九八四》中說:「誰控制過去就控制未來,誰控制現在就控制過去。」這是一句值得仔細體會的話。或許我們曾試圖拋棄沉重的歷史輕裝上陣,但現實的一切都沿著歷史的軌道狂奔,想要理解現實,不得不理解歷史。

高中的時候,我從農村來到常德市區,過了很久才知道有個常德會戰紀念碑。記不清那天跑到文化宮附近是打桌球還是打電動,發現了在周圍一片娛樂景像中靜靜矗立的碑石和牌坊,湊過去看才知道是國軍第74軍57師官兵墓地,一陣荒涼陌生的感覺襲來,彷彿真實的世界是割裂的。這種感覺沒有持續多久我就開心的去玩了。這不是我需要關心的歷史,因為這是不考試的歷史。

後來我們學校參加了聲援常德細菌戰受害者起訴日本政府的活動,簽上自己名字的時候,才意識到這片土地曾經遭受怎樣的蹂躪,無數的生命絞死在歷史中,輕如鴻毛。我們被種下對日本人的模糊的恨,但批評日本人不正視歷史的我們,卻也沒有正視過歷史。歷史於我們,不過是作了詳略藝術處理的考題。列寧的名言「忘記歷史就意味著背叛」時常響在耳邊,而我們記住的不過是「先前我們很闊,最近一百年很屈辱,後來得救了。」中國人即使漸漸富起來,但受害者心態卻一成不變,以致於竟會有人熱衷於編造並不存在的韓國教授來侮辱自己的國家。

說起來從清末一直到今天,我們的近現代史是傷痕纍纍,但一張狗皮膏藥貼過去,萬事大吉,彷彿那些絞死在歷史中的人都不曾存在過,彷彿某些年月日不曾存在過。捂著傷口不見空氣只有潰爛,然後讓後人感嘆一句「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不正視歷史,就沒有強大的心理建設,「強國夢」永遠都只是一個夢。死於外人之手猶難言說,死於自己人之手更無從言說。以為掩埋掉的不會消失掉,那是幼稚的想法。

崔永元談及做紀錄片《我的抗戰》緣起,說了去日本NHK電視台的一個故事。 「零一年我去了日本,我去那裡看,一個小姐在那裡操作。她就問你要看什麼?看中國啊,上面密密麻麻的。問看中國什麼?我說看東北。問東北什麼,我說看張學良,張學良調出來了,最早的是9月21日,就看這個。他給我打開了視訊,三十分鐘,張學良的演講。我記得很清楚,裡面說了一句,委員長說,兩年之內,不把日本人趕出滿洲,他就辭職。這是張學良演講里說的,我當時很受刺激。」

中國的這些參與歷史的人很多已經死去,有的正在老去,正在失去記憶。

「不能再等了」, 崔永元說。

(三)
後來我高中畢業基本算離開了常德,在外面難免談及自己的家鄉,說到這個「常德」這個地名大部份人會感到茫然,我絞盡腦汁找一些特色來講:「就是三國時期的武陵啦,玩三國誌有這個地方的。……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就在我們那裡,但據說有其他地方也爭。……芙蓉王香菸……」這種時候,我會感到自己對於家鄉的陌生。吃飯睡覺讀書,生活在哪個地方都一樣,我知道很多地名,但它們都只是一個詞,而沒有形象。

再次關注到常德的歷史,是今年八月初,偶然翻到一條安以軒的娛樂新聞,談及電影《喋血孤城》,常德會戰幾個字赫然在目。在一個爛片防不勝防的年份里,我只憑題材就決定去影院支持這部電影。原來還有人記得,並且想讓大家記得。

安以軒在訪談中說如果票房過億就自掏腰包捐款十萬給甘肅舟曲災區。雖然是作秀,但這個秀比「票房過億就裸泳「之類的要有意義許多。在這個無數騙錢電影都能誑到一億票房的好時節,或許她和我一樣,以為這十萬必定是能捐出去的。從預告片來看,這部電影的基本品質是有保證的,只需要合理的宣傳和檔期而已。

然而在詳細了解了這部電影的背景和網路關注度後,我不得不斷定它必然悲劇的票房乃至可能悲劇的影響力。《喋血孤城》原名《常德大血戰》,投資約5000萬,全部來自湖南的民間資本,號稱「暑期唯一戰爭巨製」,但這種有旋律卻脫離主旋律的題材得不到官方支持,自生自滅。在賣力宣傳這部電影的,似乎只有安以軒的粉絲了。

有記者問安以軒:「拍這部電影之前你了解過這段歷史嗎?」她這樣回答:「其實很多年輕人都和我一樣是不知道這段歷史的,所以在拍攝當中我才會知道原來有常德大血戰這件事情。因為喜歡以軒的很多是年輕人,所以也希望通過以軒這一次的參與,可以讓這些年輕人知道曾經有一段快要被遺忘的歷史,那現在我們有這麼好的一個生活也是這些人這麼努力為我們留下來的。」作為一個曾經的偶像劇演員,她的回答很是真誠,儘管也有很多人認為她在電影中的角色完全是多餘的。

有網友說,這是一部想看的人一定會去看的電影,但也是一部不能輕易看到的電影。我的觀影經歷毫不留情的論證了他的說法。第一家影院第一次去,最小的廳,中午,一場,六七個觀眾,上映時間過去五分鐘後,經理跑進來說設備故障,「換《敢死隊》看不看?」我和朋友無奈離席,因為並不是閒到大中午的非得看一場電影。隔了兩天是週末,第一家影院第二次去,發現錯過時間,說是調整了,但網上資訊沒更新。無奈之下,卻產生非看不可的心理。第二家影院,豪華氣派,公示牌上掃了兩遍,未見場次,「上座率太低,讓給《唐山大地震》了」。第三家影院,下車之後一路小跑,趕上了時間,終於修成正果,餓著肚子看完。朋友無奈的說:「要不是你推薦,我才不會遭這份罪。」回來之後,為電影打五星:「影片品質3星半左右,作為常德人私心加1星,為各種憋屈加半星。」

1985年,中國大陸第一部反映抗日戰爭國軍正面戰場的電影《血戰台兒莊》上映,但我孤陋寡聞且被孤陋寡聞,2009年才知道這部電影。時隔25年,2010年8月19日《喋血孤城》上映,似乎是第二部反映正面戰場的電影。在《唐山大地震》的餘震央,在《龍鳳店》和《敢死隊》的包圍下,《喋血孤城》的海報撇在角落裡,場次出現在垃圾時間裡,僅一天就被某電影網站撤下「正在上映」的首頁,就這樣輕輕地來輕輕的走了。

有網友說,我以為我包場看來著,沒想到進來一個安以軒的粉絲帶著她男朋友,語氣頗為無奈。而我只想向安以軒的粉絲致敬,也許她們才是「中流砥柱」。

(四)
「1943年11月2日日本帝國陸軍佔領常德。11月18日,國民革命軍74軍第57師的9,000餘名士兵奪回這座城市。日軍三萬多主力部隊反擊並包圍此地區,57師堅守該城16天至12月3日,12月2日晚,57師堅守在已成火海的常德城師部指揮所「僅300米左右」的彈丸之地,士兵剩下300多人。師長余程萬向第6戰區上將司令孫連仲發出「彈盡,援絕,人無,城已破。職率副師長,指揮官,師附,政治部主任,參謀主任等固守中央銀行,各團長劃分區域,扼守一屋,作最後抵抗,誓死為止,並祝勝利。第七四軍萬歲,蔣委員長萬歲,中華民國萬歲!」的最後一電。余師長口述電文完畢,準備舉佩槍自裁,衛士見狀立即奪下槍枝,並苦苦勸阻。最後,余帶領104人突圍,突圍中3名團長戰死,3日,常德大西門失守,全城淪陷。12月9日國軍重新奪回該城。雙方的援軍抵達及戰鬥一直持續日軍最後在12月20日撤退。在戰役中,日軍廣泛利用生物和化學武器,在超過36公里半徑的城市傳播鼠疫。」

以上是維基百科上關於常德會戰的簡述,不過幾百字而已。這場被譽為「中國的史達林格勒保衛戰」的戰役就發生在我的家鄉,然而在相當長的時間裡,我卻只知道史達林格勒保衛戰。而現在,我不知道自己是慶幸還是悲哀。

余程萬戰鬥到幾近絕望之中時發報:「彈盡人亡,城已破,友軍觀望不前!此刻大街小巷混戰成一團,職率副師長參謀長死守中央銀行直至最後一刻,74軍萬歲!蔣委員長萬歲!中華民國萬歲!職余成萬謹叩!」這個友軍,是第27集團軍司令李玉堂中將所屬方先覺少將第10軍部隊。歷史的相似來得太快,之後1944年的衡陽會戰中,方軍長很快就嘗到了當年餘師長的滋味,這次見死不救的人換成了兩次粵北大捷的功臣粵軍精銳黃濤62軍。第10軍苦守衡陽47天,待援不得,最後黯然投降。國軍後來的敗退由此可窺一二。

據說後來57師的臂章上多了「常德」兩個字,這個番號後經過多次整編替補,在內戰中先後覆滅於1947年6月的孟良崮戰役,1948年9月的濟南會戰,1949年6月的麗水。

余程萬力邀作家張恨水記下常德會戰這段歷史,後與其成為好友,張恨水著有《虎賁萬歲》一書。此書出版後,余程萬與57師揚名中華,余還因此得到一個二太太。然而余程萬沒有死守常德,突圍行為令蔣介石大為光火,一度要判他死刑。後雖得脫死罪,但一直鬱郁不得志。1949年後,余程萬沒有留在大陸,也沒有去台灣,而是旅居在香港。

1955年的8月27日晚上,余程萬年青美貌的妻子被香港黑社會綁架,將軍剛從外面趕回家,單槍營救,他的家人悄悄的從後門跑到二裡外的警署報警,警察到來後與劫匪發生了槍戰,余程萬被劫匪在黑暗中被當作盾牌被打死。事後,警方公佈說,余程萬是被盜匪打死的。究竟被盜匪打死還是被警察打死,無人敢去追究。但是,當時在香港由於余程萬在與黃埔老友閒聊論及老蔣時常多有怨氣,所以,也有人認為他是被台灣特工所害。

英雄末路如此,竟不如當日戰死疆場,求得身後名。在我想要結束這篇文章之時,看到一段文字,照錄如下:

「余程萬是個什麼人?他怎麼突然變成全國今年暑期大片的主角和黨營主流媒體吹捧的「抗日英雄」和「鐵血將軍」。歷史的真實在主流標準的收編下,幾乎所剩無幾。 其實,在中共黨史軍史和解放軍前輩心目中,余程萬是手上沾滿解放軍將士、民主人士和勞苦大眾鮮血的國民黨戰犯和手下敗將。「八一電影製片廠」導演沈某,他的腦子是否灌水了?替共軍手下敗將張目,連國內明星都不願出演余程萬這個「英雄」,沈某只有拉香港人呂良偉出山撐角。正義是非早已拋到九霄雲外。一再為汪精衛、蔣介石等翻案,已成為國人深層憂慮。為何不斷有人製造電影災難,反派搶戲,這種視覺污染更為嚴重。難怪人們看到余程萬一夜成為英雄,不禁搖頭嘆息,情何以堪! 」

搖頭嘆息,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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