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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07 19:19:18

這是一篇你沒有耐心看完的全面啟動影評


我曾認定克里斯多福·諾蘭必會超越史匹柏。後來發現不對,這哥們瞄準的是莎士比亞啊!
——我說的


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解夢」雷逼。這幾天網上肢解inception的人,數量上快趕上五毛了。倒不是打擊人民群眾的分析熱情——寫影評的都是在裝逼的,你裝的逼上也沒有一層普陀山開過光的膜,何必瞧不起別人呢?只是,inception為了配合市場(注意,是配合而不是迎合),已經在情節上充分照顧廣大低智商觀影人士了。你完全無視劇組弱智化劇本的努力,如此給力的集中於千層餅有幾層,陀螺停沒停,讓諾蘭情何以堪?

諾蘭是個「文科生」——哲學專業的。當然,哲學和數學是分不開的,將電影情節和某些數理原理聯繫起來不無道理。數學就是個邏輯推演的過程。讓我們開始思考:放十個球進一個袋子再把第一個球取出來,無窮次後,袋裡還有幾個球?0個。放十個球進一個袋子,拿第二個球出來,無窮次後袋裡還有幾個球?無窮個。

這說明,我們連自己腦袋裡有幾個球都搞不清楚。

邏輯不能解釋所有問題。我們在運用邏輯的時候,要做一個最基本的假設,而這個假設適用的情況是有侷限的。比如,在無窮面前,1+1數數的前提就不適用了——人類理解不了無窮。蘿莉將兩面鏡子對立,反射出無窮的影像時,諾蘭開始用邏輯來給大家變戲法。

inception第一個拋給我們的問題,中國人四個字就概括出來了:莊周夢蝶。如何證明「存在」是真實的?——出門左轉找尼采或海德格爾,這個問題我們先放一放,先討論下如何在夢和現實之間做出選擇。如果我有一個很愛的人,我是不是願意和死去的她永遠生活在夢裡?我的答案是不會,因為現實里有其他我很愛的人需要我。柯本也是這樣的,他活生生的孩子比潛意識裡面的梅爾更重要。這其實和嗑藥一個道理,雖然很爽,但現實裡的責任更重要,所以即便現實讓你痛苦也不該嗑藥。那麼,假設現實里有一對全家死絕的痴情男女,在現實中一片杯具,只有靠造夢機才能感受到幸福和滿足。他們選擇一起做五十年夢,醒來夠嗨的話繼續做夢,厭倦了就自殺,有何不妥?

抉擇最終還是要聽從自己的內心。柯本堅信有一個真實存在,卻在無窮的夢境裡靠「理性」穿越。蘿莉打碎了玻璃,深刻發掘柯本的內心,於是她比所有人更清楚的認識到:完成任務最大的困難來自於柯本心裡的「梅爾」。所以柯本的老丈人說,蘿莉的天賦超過柯本——不是智商原因,而是她在情感上的洞察力(當然這也是劇情需要)。

「認識你自己」這是一個不幸的過程。伊壁鳩魯主義者梅爾不幸遇到了偽斯多葛的柯本。女人現實的時候比冬天來臨前的兔子都現實,房子車子票子一樣都不能少,但現實往往是為了感性築窩——在自己豐足的小天地裡面擁有一個男人,對女人來說比什麼春秋大夢都好。而男人還真不甘囿於這樣一個夢幻小天堂,必然會選擇用自以為是的理性證明去自我的價值,來滿足雄性的征服欲。柯本不願留在夢中,與其說是因為他太理智,不如說是他代表了男性的這種自負。

接著上面的問題,在貴國現實中煎熬的你們,如果有機會來到藥劑師的夢樓,是選擇面對現實呢,還是選擇靠做夢來尋找真正的現實呢?必然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選擇,這完全是由個性決定的。而且不同選擇的人之間也沒有必要互相指責,就像下了班的人是點一杯咖啡呢,還是喝一杯酒?有的人喜歡喝酒,有的人喜歡咖啡,不管頭腦是什麼狀態,最終還是為了讓自己決定舒服。不過,酒或咖啡不妨礙你明天早上繼續回到辦公室被老闆踢屁股。

諾蘭可不是小兒女情感專家,他是個討論嚴肅問題的哲學家:比如,什麼才是真實,什麼才是存在。真實和虛假只是相對的形式,本身是沒有意義的。如果我的夢是真實,生活是虛假,這也沒有關係。我們先別捲進維根斯坦的語言迷宮,也不要跟著康德玩二律背反,萬一有一天我拔下跟管子發現自己和NEO一樣生活在Matrix裡面,那我咋辦?(我還真不知道我是不是生活在Matrix裡面)

如果我的思考結果,例如我的哲學觀,在面對一堆機器章魚的時候也泰然不動,不管把我扔到哪個夢境時我都能認識我自己,是不是夢,是真是假對我沒有意義,這也是一種境界。如果人民群眾都這樣淡定,抱頭痛哭的就輪到諾蘭團隊了。

尼采拍著桌子喊:上帝死了,海德格爾冷峻的警告:「這樣的存在什麼都不剩」,可是大多數人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在維根斯坦的冷笑聲中,用蒼白的語言工具證明存在是困難的。諾蘭玩了一個把戲:他給了一個秘密的小玩意兒,比如一個陀螺。造夢者不知道這個把戲,於是你證明了存在。

在inception營造的偉大背景下,再低智商的觀眾也被引誘思考一個問題:什麼才是夢,什麼才是真實?當觀眾開始思考的時候,諾蘭的把戲已然生效了(回憶一下Prestige,諾蘭說一個戲法是怎麼變出來的?)。表面上看,他就不告訴你陀螺停沒,任由折翼天使們天翻地覆地去挖掘細節、爭論情節去吧。如果諾蘭的境界只有這麼淺,那麼inception的結局也太好萊塢太俗套了。

誰能告訴我,萬一造夢師知道了你的小把戲,在夢中造出停轉的陀螺,讓人情何以堪呢?當然,這個問題必然會引來愚蠢罵聲再拋出一堆劇透逼文。

那麼誰能告訴我,你的整個人生,建立在怎樣一個小小的陀螺上呢?——請三秒鐘內回答。

我們死死扣在手心的陀螺到底是什麼?其實諾蘭說的很清楚:一個想法。一旦你的心裡有了一個想法,你就一定會實現到底。不難發現,柯本一夥人要植入富二代頭腦的想法,其實就是他本人的想法(否則他們也不會成功)。富二代生活在父親的陰影下,他自卑地愛著父親,所以心裡希望父親從賺取財富以外的另一個角度肯定自己,從而證明白己被父親愛著。梅爾心裡的那個想法是什麼?那個陀螺。她內心的最深處相信「理性」,否則她任由陀螺空轉好了。梅爾自顧享受,即使知道這是在夢中,那又如何?可惜梅爾的內心沒有這麼強大,她接受不了的正是虛幻。她比柯本更害怕深陷夢境而不顧現實(例如例如自己的孩子)。她軟弱,但不是無視真實。這個「想法」不是柯本植入的,而是她本來深埋心底的。

梅爾做夢,柯本碎夢。他轉動陀螺,徹底打碎了梅爾活著的基礎。可以說是他間接殺死了妻子——雖然法律上說他是無罪的。他感到內疚,用每天入夢來安慰自己。他的理智讓他拒絕去夢裡陪伴梅爾,他的「圖騰」其實不是那個陀螺,而是他的自私。

這是一個絕妙的反諷。如果說諾蘭在Dark Knight裡面塑造了小丑,偉大程度堪比當代的米爾頓,那麼這個反諷絕對是莎士比亞的高度。造夢者或許可以被一個小把戲拆穿,可人類在證明白身的存在時面對著誰?起碼是上帝吧。一方面,這樣的小把戲,結果等於「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另一方面,不得不說,這個小動作充分彰顯了人性中牛逼閃閃的抗爭精神。

不甘於被愚弄,用一個最簡單的小物件,構建我整個的世界。這可不是胡扯。每一門現代科學的理論其實都是這樣一個過程:首先假設一個最基本的前提(一個陀螺);然後再用邏輯的方法在這個前提上推演出一整套的理論體系;然後再運用到現實中,進行驗證。演繹方法需要一個「陀螺」,當然這個陀螺來自於對現實經驗的歸納。定律的前提是在一定的條件下,當條件變化,例如無窮的時間和空間時,定律就不管用了。不僅僅是數學或物理學,在我們在面對自己的情感時,也是如此。我們認識自己,可是到了一定條件下,卻證明以往的認識是錯誤的。

我不由的想到樓下有個瘋子,這哥們一襲女裝每天大清早在唱戲走台步。在他的世界裡,或許他就認為自己是一絕世名伶。他在路人的嘲笑中相信這一點,我們健康的世界觀傷害不了他——除非有一天誰突然治好了他的花痴病。同樣,人很經常的抱著最初堅定的想法走到很遠時,開始懷疑和迷惑。為什麼?或許是因為,手裡攥著的小物件不經意間丟失了。

到底什麼事存在,什麼是logos?這個問題,尼采沒有、康德沒有、海德格爾也沒有回答出來。諾蘭?他是一個不稱職的哲學家吧。他沒有想過要回答什麼,最終,他只是一個偉大的導演,順便隔著玻璃瓶調戲一下可憐的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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