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武風雲·陳真》：動作片的精神勝利法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精武門」三個字象徵著一個不朽的傳奇，李小龍橫眉怒目、緊攥雙拳的形象至今令人熱血沸騰。當然，不同時代的導演在講不同的故事，李小龍在表達一種屈辱面前怒不可遏的激憤，李連杰則在瀟灑凌厲的同時追求一種包容和進步的達觀，可當本片裡甄子丹飾演的陳真到滿是滄桑的精武門牌匾前回憶他和師父霍元甲的問答，我有點不解《精武風雲·陳真》在講什麼。

陳真問：師父，你當初為什麼要創立精武門？
霍元甲答：為了保家衛國啊，陳真。

這個場景多次出現，對白不曾有半個字的差錯，保家衛國，保家衛國，保家衛國，就是這樣的愛國主義教育激勵陳真一戰虹口道場，隨後歐洲戰場大發神威、然後回上海灘從事愛國主義運動，最後再戰虹口道場。

《精武風雲·陳真》的人物設定乍聽起來很讓人興奮，把陳真設計成一個超級英雄，他白天是遊走上海灘浮華世界的名流大少，晚上穿上緊身黑皮裝頭戴黑面具就像佐羅啊青蜂俠助手啊黑俠啊什麼的，仰角鏡頭裡甄子丹一襲黑皮裝站在樓頂，上面黑雲壓城城欲摧，真有點蝙蝠俠的氣勢，這個超級英雄的使命不僅是維護城市治安還要保家衛國，救愛國志士，殺日本特務，這是編導們一直自鳴得意的創意，但我對如此主題難以苟同，我們可以寄望俠客殺富濟貧，那是因為現有的法制無法保障平民的安全和社會的公平，可如果我們寄望於奇俠來「保家衛國」，那只能說明這個民族自己太不爭氣了吧，片中中國人不是東亞病夫，但大家愛國的精神領袖，擁有的是常人無法擁有的天生神功——片中對武功的能力不僅是放大，已經昇華到了一種超能力，這就值得商榷了。如果那個時候中國人都在祈禱這樣的救世主來拯救民族危亡，我想現在我們差不多已經天天穩坐榻榻米滿口歐巴桑暢飲味增湯了，還滿可以像《鬼子來了》裡的街頭藝人一樣唱「皇軍待咱如一家人，八格亞魯咱不怪，打是親來罵是愛」，釣魚島是你們的，當然也是我們的，但歸根到底還是你們的。

超級英雄是好萊塢漫畫電影的一類重要螢幕形象，超人、蝙蝠俠、蜘蛛人、X戰警以及神奇四俠等等，這類形像一般出現在科幻類型的電影中，即便不是在未來，也會超出當下生活環境，諾蘭讓漫畫電影強化了社會批判的意義，其實《X戰警》表面娛樂也在關注社會如何對待異化群體的問題，但這些電影都有一個共同特徵，就是虛構的超級英雄本身擁有超能力，相應地他的敵人，也擁有超現實的能力，

雙方一般在是保護人類還是毀滅人類之間存在巨大分歧，最後當然是善良勇敢的超級英雄戰勝了惡勢力，拯救了紐約拯救了美國拯救了地球，美國的超級英雄電影在冷戰時期難免有意識形態色彩，但其價值觀跟如今並沒有區別，直到《黑暗騎士》中傳達的人文思想內涵將蝙蝠俠人物本身的黑色和悲劇特質充分發掘出來。而反觀本片的設定，陳真成了武功蓋世到了超人地步的超級英雄，這種虛化的處理本來並無可厚非，而作為反面對象出現的日軍，顯然是寫實的，是造成了中國長達十多年生靈塗炭、民族危亡的一種歷史形象，這在兩種勢力的設置上就出現了問題，你可以指望一個民間傳說的英雄人物來表達抗日救亡的情緒，但你把一個虛構得神化了的超人來引領國人，這種誇張更好像在掩飾或者忘記民族救亡或者國恥的本質。

按照影片的理解和設定，我們其實不需要抗日，我們每個人手裡放一根猴毛關鍵時刻大喊一聲齊天大聖，孫悟空就顯聖來救我們了，玩笑開到這種程度，這種傳奇英雄被吹噓到了救世主的地步，這種自我貶低和精神麻醉還覺得自我良好，真是荒唐愈可笑，荒謬更可悲。

驅動武術英雄成為超級救世主的動力，依然是前文提到的霍元甲說的「保家衛國」，對於陳真來說，每次去精武門牌匾前，就像是去上一次發條，去充一次電，然後能量十足以一敵百，怎麼看來都是一種精神勝利法。當年阿Q說「孫子打爺爺」、「我祖先比你闊多了」聊以自慰自己的不平，這個片子告訴我們一個真理：只要你愛國，你將無往而不勝，你將在被嚴刑拷打昏厥多日之後，聽到愛國的召喚慢慢醒來，你將在格鬥中被打昏過去的時候，想一想師父「保家衛國」的教誨和同胞受欺負的場景，很快能爆發出新的能量，瞬間斃掉你的敵人。我愛國，我無敵。阿Q的精神勝利法是內心怯懦、自卑、糾結之後的自我安慰，陳真的精神勝利法就是愛國的口號可以戰勝一切。

主題推進的蒼白無力對應的就是人物的簡單乏味，乃至於讓陳真隨時都要為自己貼上標籤，在被日軍抓走嚴刑拷打的時候，日軍頭子說陳真你太不小心了，當年你在虹口道場打死的就是俺爹，被打得半死的陳真氣若遊絲地說了句：中國人不是東亞病夫。最後壓軸的一場戲，甄子丹演的陳真強勁爆發的時候，百餘眾日本武者持木劍將其團團包圍，陳真的宣戰詞依然是：中國人不是東亞病夫！我並不認為中國人是東亞病夫，可本片在全國各族人民精神面貌都挺好的前提下，在所有反面人物沒有一個說中國人懦弱、膽怯、弱不禁風的情況下，自己一遍遍地喊「我沒病我沒病我沒病」，你真的沒病嗎？

一句簡單的「保家衛國」難以成為主人公的精神支柱，而開篇場面調度和動作設計非常驚艷的歐戰場景也無法點燃我的民族豪情，抱歉，我的民族豪情燃點太低了，在這場窮盡了現實的動作設計想像力的場面上，我總在想當年《東方不敗之風雲再起》中的一句話：你有科學，我有神功，哈哈哈。我還想起《精武英雄》中倉田保昭演的日本武術家船越文夫對李連杰演的陳真說，其實，再快再強的武功也比不上手槍，呵呵呵。功夫片好看，但把冷兵器時代的拳腳功夫升級到現代熱兵器戰場居然能大顯神威，這不是一種穿越式的意淫嗎？會武功，得永生，阿們。

本片不僅在人物設定上，在很多表現手法上都借鑑了漫畫式的手法，陳真第一次穿上黑俠的行頭街頭飛奔的場景，那叫一個光彩奪目，接下來幾個動作場景都急促得迫人呼吸，這在技術上確實是讓人驚喜。我看的漫畫不多，但對本片漫畫式手法有強烈體會的，是最後一場虹口大戰的戲，讓我想起了《聖鬥士星矢》。陳真先打道場群徒並不費力，然後挑戰大BOSS直接被踹到半死，然後想了想「保家衛國」什麼的，就掙紮著站了起來，強勁爆發把對手幹掉。在他站起那一瞬間，日本人沒有說話，我很想給他配上一句台詞:哪泥？我怎麼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小宇宙，不可能，星矢，哦不，陳真，他怎麼突然醒來了？由敗轉勝毫無過渡，確實很慢畫。

所以這個影片，看起來是陳嘉上、劉偉強、甄子丹黃金三彪客的強強聯手，但一看影片品質，很容易想起《龍虎門》這樣被主演監製了的動作片，舒淇的戲份被剪掉是明顯的硬傷，所以關於男女主角感情線不完整，不能算作苛責的理由，但黃秋生、黃渤的重要角色都不足以撐起嚴肅的時代背景，只剩下一個甄子丹這樣打完那樣打，折騰得主題孱弱不堪、人物扁平無力，《精武風雲·陳真》完全淪為一個子丹秀，或者它就改個名字，叫《讓子丹飛》吧。

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淋漓的狗血，敢於直面扯淡的劇情，本片的甄子丹真的做到了這一點。劉偉強自從和麥莊分道揚鑣，就只剩下場面和鏡頭，哥們兒你是要做二國師嗎，鹿力大仙？而能救場如救火讓當年陷入絕境的《畫皮》大獲成功的陳嘉上又編劇又監製，怎麼再拍精武題材連當年《精武英雄》畫皮畫面難畫骨了呢，接下來您也別畫壁了，面壁去吧。所謂《精武風雲·陳真》，精武門的尚武精神不再，精武英雄的鏗鏘奮發不再，只剩下對票房風捲殘雲的期待。

已刊登於《河北青年報》，轉載務必註明。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