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主義是個技術活

《精武風雲》上映之際，正逢釣魚島事件風起雲湧。時勢相助，這部高揚民族主義的電影，其實很容易成為人們感情宣洩的出口。但以實際效果看，《精武風雲》這方面作用不如《葉問》，至少我觀映的場次，沒有出現《葉問》那種觀眾情緒沸騰、全場鼓掌的場面。

我一直不認為，電影裡充斥一些民族主義就與庸俗、低級劃了等號。日本政府佔我國土、拘我船長，政府鬥爭策略還是那麼有理有節制，平民百姓能做的有限，所謂保釣，實屬於有閒、有錢、有膽者所為。既然沒法真刀真槍幹一場，就不妨找地方自慰一番。可以預期，在我國政府和人民溫文敦厚的氣質和武打片剛烈勇猛的傳統交相影響下，《葉問》、《精武》這類電影很有潛力成為咱具有民族特色的類型片種，會一直延續、發揚下去，常映常新，常映常有票房。國人看得心滿意足、外人看得心驚膽顫，目的也就達到了。有的人簡單貶之為「YY」，是看不到電影本身有滿足大眾需求、寬慰大眾心理的功用，對電影來說滿足大眾甚至比教導大眾更加重要。要說「YY」，美國電影裡的拯救世界、印度電影裡的窮小子追上了富家女，也早成別國具有特色的YY電影。

說了那麼多，就想說明一點：民族主義從來不是問題。問題在於：民族主義其實也是一個技術活，不是隨便於就能幹得了的。遺憾的是，《精武風雲》一定程度從反面驗證了這點。

相比《葉問》，《精武風雲》裡的日本人其實更加窮凶極惡，《葉問》裡的日本將軍大體還算比較講道理的壞人；而相對葉問的點到即止，陳真對日本人態度更是痛擊、痛擊；至於「保家衛國」這類口號，《精武風雲》喊得絕對比《葉問》更多、更響。但從民族情緒的感染力上看，《精武風雲》卻給人隔靴搔癢的感覺。若對此略加分析，或可供繼往開來者借鑑。

民族主義的重心在於「民族」，因此電影尋找到民族的定位和特點就顯得重要。要讓觀眾認同主人公的民族代表性，不是長副中國臉、取個中國名就可以的。歷史上的葉問曾是個受過西式教育、能說英文甚至日文的洋學生，但電影《葉問》卻讓其成為身穿長衫、溫良恭儉讓一樣不缺的中華好男兒，愛進中式茶樓、家居是中式古典裝飾，這一切精心構計，的確容易讓人找到民族化的感覺。而在《精武風雲》，陳真歐洲之行的履歷就已令人可疑，至於入則西裝革履、出則皮衣黑罩，整體格調無不受蜘蛛人、蝙蝠俠這類西化類型片的影響，即使不扯上家仇國恨的旗號，說是英租界治安的維持英雄其實一樣順理成章。

《精武風雲》因為與李小龍、李連杰舊作有沿襲關係，無法描述主人公完整的個人經歷以致性格演變，簡單將人物圖解為愛國超人、救國超人，100多分鐘下來，除了舞廳內擺擺酷、舞廳外殺殺人之外，其他就剩下不多。個人間情感和衝突都虛化成國家使命下的影子，甚至這種使命本身都沒有交代得足夠清晰。《葉問》則一開始就將個人性格與家庭關係放在了突出位置，《葉問》中的喪國之痛是建構於人物身世、家庭處境的變化之中，顯得更加貼近和紮實。所謂家國情懷，沒有家何談國，這點《葉問》明顯比《精武風雲》高出一籌。

對於武打片來說，解決為何而打往往是成功了一半。《葉問》在前半部份對日本人的惡行沒有多少渲染，相反對武痴林這個配角有比較細緻的刻畫，但正因為此，當武痴林慘死於日本人拳下時才令觀眾深痛，葉問的爆發也因此更容易獲得共鳴；《精武風雲》中日本人殺人雖多，但因為缺乏鋪墊，被殺者對觀眾來說不過是名冊上幾個姓氏，難以煽起觀眾情緒。現時想通過「保家衛國」、「東亞病夫」這樣的陳詞濫調去引燃觀眾，遠沒有一個窩窩頭、一句我的名字是「一個中國人」那樣令人熱血沸騰，所謂細節決定成敗啊。

對於希望通過民族主義獲得成功的電影來說，需要被簡化的、二元對立式的敵我關係。恨就要恨得直接，愛就要愛的明白。《精武風雲》一邊讓主人公痛擊日本人，一邊滑向日本女軍官的情網，這種複雜的愛恨糾纏是一部幾十集電視劇而不是一部90分鐘的電影所能承載的，結果是愛情不清不楚，反而影響仇恨的純粹，觀眾只能和編導一起精神分裂。

在對反面人物的塑造上，《精武風雲》還停留在老套、簡單的表達方法上，壞人連臉譜化都夠不上。欠缺立得起來的人物，壞人壞事就成了服務劇情的戲，難以讓人真正恨起來。觀眾要看到是打日本人，而不是日本妖怪。現在已經過了《地道戰》的年代，多年日劇的薰陶，早使我們知道日本人不全是賊眉鼠臉，還有池內博之（《葉問》中的日本演員）那樣的帥哥。陰暗點想：看打日本帥哥當然比打日本痞子爽，觀眾狠的是日本鬼子不是日本鬼怪，壞也要壞的有性格、有細節吧。

雖然《精武風雲》不乏精彩的武打、精緻的攝影、考究的場景，但劇本實在粗糙，而這種粗糙又多少被不夠簡練、精準的剪輯放大，使得電影大多時候顯得乏味、混亂，並且在這種乏味、混亂的間隙，需依靠凌厲的格鬥去拯救。

最後，儘快存在諸多不足，但還是希望大家支持這部電影，這不僅因為子丹一如既然地善打，舒淇一如既往地能靚。更重要的是，老百姓今兒不高興，除了坐等政府推陳出新的「反制」，還有什麼穩當可行的方式體現自己的民族自尊心？縱使憤青，何處灑愛國熱血？就算寓精神於娛樂，用腳......和人民幣投票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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