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寂寞凡人

      芸芸皆寂寞，沒有人可以和另一個人一生一世。那些平平淡淡從指尖流去的光陰，終於絲絲縷縷結成凡人心頭的哀愁——就像坐在庭院裡，對著落英紛飛的櫻花樹的明莉，在失去了母親、失去了索克斯、即將離開父親出嫁與戀人一起生活的那一刻——誰能說究竟是哀傷還是快樂呢。

      今年的元宵，也是我在家的最後一日，紹興城裡的煙花開盡了，一整個天空的華麗。然而，我卻在這繁華聲里憶起了年前看的《十個約定》：索克斯、明莉、爸爸……那些人和狗的寂寞彷彿成了我的，隨著煙花聲瀰漫在了心裡。
 
      
      喜歡福田麻由子的微笑，不管是在《我與狗狗的10個約定》中的明莉，抑或是電視劇《白夜行》中那個被命運驅迫、堅強而心機深沉的雪穗。

 
      日本影片總在點滴細節處給人以入骨刻心的感觸——於是在《十個約定》中，狗狗主角索克斯成了一條親情與愛情的線索，連接著那個小城裡的人和事，而我們被傳達的則是每個普通人都無法避免的離離合合的寂寞。

      獨自去天堂的母親是寂寞的，獨飲海邊的父親是寂寞的，漸漸老去的索克斯也是寂寞的，那麼明莉呢？索克斯的一生、母親的餘生對明莉來說都太短暫了，母親伴明莉走過了最初的十四年，索克斯陪伴著明莉接下來的十年，最深的感情羈絆都隨著時間流去，誰知道呢，父親、星進又會守候明莉至此生盡頭嗎？

      然而，這淡淡的寂寞里，暖色調的生活還在繼續，一如那曲溫情的卡農變奏，一跳一躍，縈繞明莉的整個生活。

      影片的最初，是函館的海邊。軟軟的細沙上，陌生的小狗向自己親近，小明莉是那樣的喜歡這個抱在懷裡毛茸茸、熱乎乎、逗你愛的小生靈——可是狗主人立刻領走了它，笑著，小明莉將小狗歸還，然而，小明莉的心有歸還嗎？我們看到了小明莉那一瞬的不捨。媽媽說：「我想明莉是寂寞了哪。」小明莉是多麼的希望養狗啊，也許，就像媽媽說的，沒有父親的陪伴，她真的有點寂寞，淡淡的。

     最美的場景是在櫻花盛開的時候，粉色的花瓣在院子裡飄零，明莉和索克斯嬉戲著，一陣風吹過，花瓣紛飛,索克斯的鼻子上沾上了櫻花一瓣。然而悲情便是將最唯美的撕碎在你身後——房裡父親躺在母親腿上，正讓母親給他掏耳朵。靜靜地，緊鎖著眉頭，父親看著明莉此時的幸福，心中卻刺痛著。我們能領會到，影片裡，一家三口最後的天倫之樂。而母親——正失去著。於是父親一轉身，將頭埋進妻子的懷裡，無聲地抽泣。

      十個約定是人狗的約定，然而當約定自病中母親的口中說出時，我們彷彿隱約能感到母親對明莉難捨的情愫——「我死的時候，請陪在我的身邊，但請你記住，我永遠愛你。」

      聰明的本木克英抓住了每個平凡人的軟肋。

      「林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當你終覺得自己能夠為那些護佑著你成長的親人做一點答報時，你會發現，那些人的年華在老去，然後，一個個地失去……惶恐、惶恐，我們有時簡直無法面對這樣一個日子的到來。只是，一個人寂寞地，帶著對逝去的人和物的回憶，獨自走下去。你的生活依舊波瀾不驚——你不斷地認識新的人，去新的地方，甚至得到了新的摯愛的人，就像失去了母親和索克斯的明莉穿著純白的婚紗，與星近定下終身的愛的約定 ，我們的生活居然還是那樣平靜地繼續。

      這就是每個人都無法迴避的，都必須經歷的離愁。平日裡對求學在外的思念的克制，彷彿在索克斯探詢而溫和的目光里瓦解。彷彿有種衝動，靈魂飛去了家人那裡，想去撫摸他們的臉廓，想像著，共進晚餐的音容笑貌，想像著，父母每一個每一個的細節……那種溫情與寂寞夾雜的情，在平靜地觀看影片的過程中，隨著一絲淚，溢出眼角。

      母親是明莉的風，她離去了，在天堂守望明莉；而父親呢？明莉有個可愛的爸爸，爸爸撒謊的時候喜歡抓頭髮，一個可愛的習慣，在明莉和妻子的面前出賣了他的真心。不會煮飯的爸爸吃完雞蛋和香腸後用領帶擦擦嘴，爸爸分不清芥末和醬，穿著不搭調的襪子。然而當坐在函館海邊的寂寞的影子成了父親與索克斯，這兩個漸漸老去的人，究竟是怎樣的心境？當父親為明莉的出嫁而感傷時，那絲銀髮，無言中道盡了酸楚。這樣，父親也寂寞了呢。

      生活，是一種相互離開的寂寞。
                                                             （09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