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tter Island：虛妄與現實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馬丁 Scorsese執導的驚悚懸疑片，主角依然是御用演員Leonardo Dicaprio。如此黃金組合，註定這部電影的素質不會讓人失望，事實如此。

影片的開頭，讓我有看到日本推理小說典型橋段的錯覺：大海中孤零的小島，即將來臨的暴風雨，孤島上的精神病院，一個離奇失蹤的女病人，還有空氣中那莫名不安的氣氛。隨著情節層層推進，事件也越來越撲朔迷離。Rachel Solando無法解釋的逃脫，Dr. Cawley的不合作態度，Andrew Laeddis的存在，神秘的第67名病人，還有這家精神病院可能隱藏著的正體：美軍的人體試驗場。但是真正讓人迷惑的，是 那些讓人一頭霧水的夢境和幻覺。一切都讓人感到，這不只是一個陰謀那麼簡單。最後的真相其實已經早已隱藏在那些夢境當中。到頭來，這一切其實只是一場角色扮演遊戲。

電影一開始有一個細節非常值得注意。兩人剛見面的時候，Dr. Cawley對Teddy講述過去對待精神病人的種種暴行，講到「會把他們的頭按到水裡直至昏迷」，在這裡，他很明顯的停頓了一下，然後望了一眼Teddy，才說到「甚至淹死」。這個停頓和這一眼，是一個非常隱晦的伏筆。這其實是一個試探，試探Teddy，或者應該說是Andrew對「淹死」這個詞彙的反應， Teddy毫無異樣的表現證明他的記憶已經完全reset，作為Andrew時的記憶全部洗去，現在的他已完全處於Teddy這個人格的支配當中。因此在這之後，Dr. Cawley才能放心地把那起殺死了他三個孩子的慘案移花接木到Rachel Solando這個虛構人物身上，才能真正地開始這個角色扮演遊戲。

影片中最耐人尋味的地方，當然就是Teddy的那些記憶的閃回，夢境，幻覺或妄想。這些具有隱喻色彩的幻想場景，表現的其實都是Teddy和Andrew這兩個人格記憶的衝突和混亂，且從頭到尾貫穿整部電影。

第一次，當Teddy看到Rachel Solando的照片時，出現了記憶的閃回，一幕幕納粹集中營裡面的慘狀，成堆凍結的屍體，還有一個死在母親懷裡的小女孩。每晚都會夢見自己小女兒的Andrew對她的記憶之深刻，以致於轉換成Teddy這個人格時仍不能完全消除，因此他在潛意識裡頭將她偽裝成納粹集中營裡面的一具屍體。至於為什麼Rachel Solando的照片會激發他對自己小女兒的記憶，我猜測，那是因為看到的照片和他記憶深處的Rachel Solando有所不同。現在他所 扮演的是Teddy這個人格，在他過去無數次自編自導自演的妄想情節當中，Teddy已經見過Rachel Solando的樣子很多次了，因此這次突然看到和自己過去妄想的樣子不一樣的Rachel Solando（Dr. Cawley當然不可能知道他妄想中的Rachel Solando是什麼樣子的），原本的設定發生了偏差，記憶就產生了混亂。而之前對Rachel Solando淹死自己孩子的慘案毫無異樣反應，那是因為那本來就是他一貫妄想劇本的情節。

之後在第一個夢裡頭，他的妻子對他說Rachel從未離開。Rachel和他的妻子本來是毫不相關的兩個人，但在他的夢中從妻子的口中說出Rachel的事情，其實就表明了兩人之間是存在某種聯繫的。在這個夢裡，也第一次揭示了Laeddis的存在。

到了第二個夢，還是那個集中營的場景，但是這次，那位母親變成了Rachel Solando的樣子，而小女孩也變成了他小女兒的樣子，她對Teddy說：「你本該救我們所有人」。這裡的所有人，除了她自己，當然還包括她的母親，那為什麼在這個夢裡頭，她變成了Rachel Solando的樣子呢？Teddy沒有救Rachel的理由吧？那是因為在Teddy的劇本當中，Rachel Solando擔當的就是他妻子的角色，她承擔了她妻子的罪孽，是他利用LAW of 4創造出來的替罪羊。因此這句話其實正正揭示了Andrew心中最深的傷痛，也是Teddy想要苦苦隱藏的過去：他本應該拯救他的妻子和孩子的。

接著場景轉換到那個迴蕩著馬勒的旋律的豪華大廳，Laeddis的妄想形象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現，如果說Rachel是他妻子罪孽的化身，那這個Laeddis就是他自己罪孽的化身，所以他當然知道Teddy，也就是真正的Laeddis酗酒的過去，才會說出那句「我知道你有多麼需要酒精」。之後場景再度轉換，來到那個在第一個夢中已經出現過一次的湖邊，真實的過去以偽裝的樣子再現，死去的三個孩子，雙手染滿鮮血的母親，還有最後浮在湖面上的屍體。在真正Laeddis的記憶中，三個孩子是淹死的，身上當然沒有血跡，但是在夢裡頭，他們卻都是滿身鮮血。這是因為在Teddy設定的記憶當中，他在集中營中親手槍殺過投降的德軍，他看到過他們滿身鮮血的屍體。在夢裡頭，Teddy和Andrew的人格和記憶混淆在了一起，才會出現兩者記憶結合的這一幕。這個夢最重要的地方，是Teddy對孩子的死表現出的巨大愧疚感和悲痛。這不是他該有的感情，在他的劇本中，這一幕是與他無關的。這份感情，來自於真正的Andrew Laeddis。

之後， Teddy又再次看到了他的妻子，他問她：「為什麼你全身濕透了？」這句話，正是過去Andrew問過他妻子的一句話，在他妻子淹死他們的三個孩子之後。夢裡的妻子沒有回應，只是一遍遍地要求Teddy去殺掉Laeddis為她報仇。可以說，Teddy看到的妻子，其實都是他潛意識當中想要逃避現實的自我的化身，因此她要他向那實際不存在的仇人報仇，要他遠離那個燈塔，為的就是逃避一切可能發現真相的可能性。所以在C棟裡頭的Noyce才會對他說：「你要想揭開真相，就必須讓她走。」只有趕走想要逃避現實的自我，才能面對真正的過去。但是Teddy的回答是不能，Noyce因此說道：「那你永遠無法離開這座島。」無法真正清醒過來面對現實的 Andrew，只能一輩子待在這座島上做第67個病人。

之後與Rachel Solando見面的這一段妄想，可以說是Teddy的妄想劇本中最重要的一段。有了這一段情節，他就可以有驚天的陰謀等著他去揭發，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將之後可能看到聽到的所有一切真相都拒之腦外，因為正如那個Rachel Solando所說的，那都是謊言。這段妄想，目的就是給Teddy一個不去相信的理由。但是這個理由，在真實面前，是那麼的不堪一擊。

最後的結局，Andrew選擇了自我毀滅，他選擇了以Teddy Daniels的身份死去。因為他覺得與其像個怪物一樣活著，還不如以一個好人的身份死去，縱使這個好人是虛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