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美外衣下的污垢

把《善惡園的午夜》當作懸疑片來看，劇情未變過於鬆散，隨意發力、不著邊際。把它當作一部社會情節劇，便不會產生太大的心理落差。影片的節奏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一貫不緊不慢的調子，對資訊鉅細無遺地呈現，每個細節都會落到實處，沒有一顆虛發的子彈。

在該片中，老牛仔的沉穩有點過頭了。一開始的節奏並不慢，由約翰•庫薩克飾演的記者約翰來到一個南方城鎮，初到→拜訪富翁吉姆（凱文•斯帕西飾）→單身青年晚會→聖誕晚會，可以說，劇情進展很快，看上去準備急速進入核心。不過，接下來，與由開場獲得的預期發生衝突，影片的人物過多，又沒多少社會、血緣和事件上的關係，約翰周旋於這些人物之間。對墓地、變性皇后用墨過多，影片染上一種神秘的氣息，和懸疑色彩有些不同。耐心已經漸漸被破壞，到此時，影片的端倪也露了出來。聯繫到開頭，吉姆給約翰看了一幅名為《紐馬克荒原》的畫，約翰一眼瞧出是一幅「畫中畫」。表面下另有真相，這是懸疑片的策略，影片沒有完全拋離懸疑氛圍的營造，但一般的懸疑片在意的是智力上的推進、鼓動觀眾參與解謎。克林特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較真的是平靜生活外觀下的真相，好與壞相連的人性花園。另外，對美國南部風情的刻畫，耗費了不少鏡頭，影響了節奏。這種美國南方的味道，對於美國之外的觀眾，隔了幾層，很難體會其中的獨特風味，只能感覺到些許陌生的神秘感。佔了很大戲份的法庭戲也處理得和一般影片不同，沒有什麼激情四射、鋒芒畢露的爭辯，而是沉靜甚至慢條斯理地逐步展開、推進。

約翰在道德觀上一直處於中立，他拒絕在吉姆律師提出的合同簽字，是為恪守職業道德。在真相逐步展開、層層剝離的途中，從約翰的視點上，沒有對任何人做道德評判：同性戀、變形、男妓、槍殺等。他與小鎮上的人物構成了對比，一方面他來自代表開化的紐約，另一方面他又不時被一件又一件見聞所震驚。他在案件進展的過程中，充當了吉姆的「辯護者」，但並沒有為他的勝訴歡呼。

在大部份時刻，約翰可以當作克林特的代入角色。而在結尾，以超自然的設計來結束一場善惡相交的角逐，這很難說是誰的意圖。用美國南部的神秘色彩來詮釋，顯然是一種過於敷衍的說法。以超自然的方式解決問題，從側面表明了社會制度的無力感和本質上的悲觀。吉姆的律師用盡辦法消除陪審團的保守觀念（對同性戀的偏見），他消除了一種保守的文化（美國南部較其它區域，文化偏保守），但建立的仍是一種保守的觀念。事實上，在法庭辯論中，雙方的武器都是利用陪審團的保守觀念，控方想以吉姆的性傾向制勝，被告律師也以證人的性傾向改變陪審團的選擇傾向。所以，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都是一次保守的民眾勝利。

從克林特的電影來看，他本質上是一位悲觀主義者：《不可饒恕》中西部牛仔的失落、《廊橋遺夢》對婚姻和家庭結構的質疑、《神秘河》中不可挽回的悲劇、《父輩的旗幟》對戰爭和輿論的諷刺、《老爺車》以終結生命的代價完成一次救贖和教化等。《換子疑雲》中的希望和《成事在人》的勵志，像是兩次意外的美好，老牛仔在晚年發出些許有點勉強的自我告慰。他對經典敘事的嫻熟運用，堪稱在世導演第一人，延續著好萊塢古典精神的精華部份。或許正因為如此，他並不相信經典敘事對問題的解決方式。《善惡園的午夜》和1946年最善於製造美國夢的導演法蘭克•卡普拉的《生活多美好》（It's a Wonderful Life）一樣，借用非現實的外力，使問題得到解決，彌補現實本身無法分清善與惡、無法製造美好的缺憾。

裘德•洛當時稱得上飾gay專業戶，《善惡園的午夜》和同年的《王爾德》一樣，裘德•洛都是飾演同性戀。凱文•斯帕西蓄了些須，將土豪的亦正亦邪演得淋漓盡致，吉姆算不上十惡不赦的混蛋，不過他吸納和吐出的罪惡最終遭到天譴的報應，以此來看，他和他擁有的金錢一樣，本身便充滿罪惡。約翰•庫薩克充當的是撕開平靜表面的角色，一步步將污垢與真相挖了出來，他的那張「可愛」面孔，挺適合這個角色，演繹得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