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電影的後現代——《劍雨》

《劍雨》這部片子混雜了台灣武俠傳統的一點文人氣、台灣新新人類的一點惡趣味、卡通文化的一點冷幽默和玄幻小說的一點詭秘氛圍，卻難得地沒有成為一鍋大雜燴。各種源頭的文化脈絡互相支撐、水乳交融，撐起了一部好玩好看、與時俱進的武俠片。走出影院後回味再三，心想稱其為「武俠電影的後現代」，大約是可以的吧？

練功報仇、國難家恨、民族大義乃至師門恩怨都曾經是武俠片熱衷表現的題材，背後的忠孝節義、兄弟義氣是地道的中國傳統。而在新派武俠小說乃至新武俠電影中，近代以來的革命運動、意識形態冷戰乃至去殖反霸都可以找到自己的投射。當金庸曲折隱諱地寫出《笑傲江湖》，徐克讓東方不敗喊出「你有科學，我有神功！」的時候，百年以來的世界風雲其實已經在「傳統的」武俠文化中生根發芽，撐起了關於我們世界的宏大敘述和歷史想像。

在這個背景下來看《劍雨》，就變得很有意思了。這是一部沒有任何政治口號和忠奸大義的武俠電影，連師門恩怨、武林陰謀等隱喻和反諷都沒有，它純粹就是一部為了趣味而趣味，為了人物而人物的作品。整部電影充滿了都市男女之間的細碎和溫馨，充滿了各種琳琅滿目的細節和幽默，負責把它們穿起來的兩條線索，一是「細雨」和張人鳳之間的感情，二是轉輪王妄圖「玉莖重生」的「男人補完計劃」。前一條線索其實是個好玩好看的愛情輕喜劇，即使後半部認真凝重了起來，格局也無非是個《史密斯夫婦》之類的家庭糾葛，屬於「自絕於江湖與武林」的小敘事。後一條線索從命根子上就是個惡搞，前面作「武林大風暴」狀的煞有介事，到後面全都化作了「龜息丹」在水碗裡的一縷輕煙。

瑣碎、質感、輕鬆、有趣，這些本該用來形容現代愛情輕喜劇的詞彙，用在《劍雨》上一點都不覺得突兀。正如雪風所說，這其實就是蘇照彬《運轉手之戀》的一個古裝翻版，連男主角的職業都是一樣的「運輸行業」。然而使它迥然不同於古裝山寨喜劇的，是各部門的勤力和認真，看著一座宅子裡蠅拂、紙傘、油布等古代生活用具無不齊備，順手拈來皆能出奇的效果，實在是一種賞心悅目的觀影經驗。「後現代武俠」曾被用來委婉形容無厘頭的惡搞，而《劍雨》則指出了真正「後現代武俠」的一個精髓，就是對細節的專注。對無論螢幕上還是螢幕下的都市男女來說，一個細節的精彩，遠比一句口號更能帶來安全感。

作為一個動作片影迷，應該誇一下董瑋的武打設計。這位當年的大眼靚仔在《劍雨》中交出了一份超水平發揮的答卷，片中的多處打戲的肢體語言都充滿了想像力，對鋼絲的節制運用造成了一種令人信服的飛騰感，其行雲流水的節奏甚至在當年《臥虎藏龍》中也是見不到的。說實話，比同期上映的《狄仁傑》要強。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對片中的兵器設計感到滿意，在這一點上，我完全倒向《狄仁傑》所作的突破性貢獻。
 
最後一個不大不小的遺憾，竊以為影片的劇情如果在張人鳳磨劍那一場結束就好了，用這最有武俠韻味的一幕迎來終極決鬥。後面無論是轉輪王的陰謀，還是帥哥坦白自己的心計，都是大大削弱前面劇情完整和人物形象的雞肋。蘇導還是太過沉溺於翻雲覆雨的奇情段落了一些。

神似電視劇的預告片、一囧到底的系列海報，小馬奔騰只能用「觸目驚心」來形容的宣傳「受勢」（因為實在不好意思稱其為「攻勢」），卻意外地給有幸走進場的觀眾造成了一種「撿到寶」的驚喜。在這個國慶檔期，走進廟堂之高的老怪新作《狄仁傑》和為我們發掘草根江湖之美的《劍雨》正好相映成趣，無論票房輸贏如何，都不失為一段佳話。而從開掘武俠世界新元素的角度來說，這兩部片子都邁出了不小的一步，堪稱武俠電影之福，實在令人歡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