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單影隻的孤獨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如果你是一個吸血鬼，如果你是一個十二歲的吸血鬼，如果你是一個十二歲、沒有性別的吸血鬼，如果你是一個十二歲、沒有性別、活了超過二百年的吸血鬼，你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抱持什麼樣的心境？你必須靠吸取人類的血液、奪取人類的性命為生，你必須晝伏夜出躲避炙熱的陽光，你必須不斷轉移以避免身份暴露，你是一個為人類所恐懼、厭惡的存在，你是一個歷經世事變遷的生命，卻也是個孤苦無依的孩子，我想你的生命最終將只剩下孤獨與寂寞，對理解與接納的期待將成為你無盡的渴望。

 

《血色入侵》就是講述這樣一個小吸血鬼的故事，就是以這樣的角度來捕捉一個小吸血鬼的心情。《血色入侵》是一部瑞典電影，改編自一部我很喜歡的小說《血色童話》。這部小說是瑞典作家約翰·林德科維斯特的暢銷作品，於2004年推出後獲得瑞典文學獎。原作小說中以許多細微的事件來描繪人物的心境與處境，電影受限於片長時間而對故事進行了部份刪減，但在整體架構和氛圍醞釀上，基本維持與原作小說一致的風格與調性，以北國的雪地、稀少的對白、悲傷的眼神來呈現其中的寂寞與孤寂。

 


 

《血色入侵》的導演托馬斯-艾佛德瑞森一個年輕的新銳導演，在他首次讀到原著小說《血色童話》後，就興起了將之改編為電影的念頭，因為很少有文學著作能夠兼具文學性和故事性，也很少文學小說能有這麼強烈的畫面感。然而當托馬斯到出版社洽談版權事宜時，卻被告知必須取號排隊等待會談，而托馬斯拿到的是四十號！《血色入侵》在2008年上映後，在全球獲得超過50座獎項，讓托馬斯-艾佛德瑞森一夜之間成為國際間炙手可熱的名導演，而《血色入侵》只是他執導的第二部電影。

 


 

《血色入侵》的主角有兩位，一個是十二歲的少年奧斯卡，一個是十二歲的吸血鬼伊萊。奧斯卡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長年在學校里備遭受霸凌，被毆打、被逼著吃下蟲子、被取可笑的綽號、衣物被扔進尿斗中。奧斯卡是一個孤單寂寞的孩子，沒有任何朋友，從來不將受欺負的事情說給母親聽，總是幻想著自己變得強大，可以將所受到的欺負報復到欺負他的同學身上。奧斯卡偶爾會去父親那裡同住，跡象顯示奧斯卡的父親可能有個「男伴」，奧斯卡沒開口問過，父親和他的關係稱不上親近。

 


 

伊萊的外貌像個女孩，留著長長的黑髮。在一個深夜裡，伊萊和一個中年男子一同搬進了奧斯卡家隔壁的公寓中。自此，這個被白雪覆蓋的小鎮便不再安寧，失蹤和死亡事件接連發生。伊萊從來不出門，那個中年男子則是每每在深夜離開家。中年男子每次離家時，總是帶著一隻黑色提箱，提箱裡頭裝著哥羅芳噴氣、繩索、漏斗和容器，為的是將受害人迷魂後，將其倒吊起來並放血至容器當中。影片中不曾交代這名中年男子和伊萊的關係，只知道這男子願意為了伊萊殺人取血、並在行跡暴露時以強酸毀去自己的容貌以保護伊萊的安全。

 

伊萊偶爾會在夜裡獨坐在公寓前的小公園裡，他就是在那裡看到奧斯卡拿著小刀、對著樹木戳刺，並大聲地說著兇狠的報復言語。奧斯卡和伊萊都是沒有朋友的小孩，都是受到排擠、自卑而孤獨的人。兩人的關係很快就從生疏進展到熟絡，奧斯卡將在學校受到欺負的事情告訴伊萊，伊萊則是開始天天洗澡以清除身上的臭味與髒污，兩人還相約學習摩斯密碼，這樣就可以無時無刻地透過相鄰的牆板講話聊天。奧斯卡和伊萊終於有相同年齡的同伴了。

 

好景不長，陪伴在伊萊身邊的那個中年男子出事了，正當要對一個年輕學生下手時被發現蹤跡。中年男子當即毀去自己的容貌，讓警方無法確認身份，以此斷絕任何聯繫到伊萊的線索。那一夜，伊萊赤裸著雙腳、跨過皚皚的白雪，爬上醫院的高樓，透過窗戶玻璃探視這名中年男子。當中年男子看到伊萊時，他將自己所能付出的最後一樣東西給了伊萊--他讓伊萊吸淨自己身上的血液，然後從窗戶墜落而下。今後，伊萊又是一個人了，他應該馬上離開這個小鎮的，但是卻又捨不得那個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奧斯卡........。

 

伊萊不再刻意對奧斯卡隱瞞自己是吸血鬼的事實。在中年男子死去的那晚，伊萊來到奧斯卡那位在二樓的窗前，請求奧斯卡說出「請進」兩個字，吸血鬼必須得到房內主人的邀請，才能登堂入室。進門後，伊萊爬上床、緊緊靠在奧斯卡的背後，憑藉奧斯卡的體溫驅趕走內心的孤獨。在此之後，伊萊陸陸續續將自己的真實身份、過往故事告訴了奧斯卡，也讓奧斯卡進到自己公寓，看到那裡頭的簡陋。伊萊的公寓裡什麼都沒有，窗戶被厚厚的海報給貼住，牆邊則鋪著幾張紙板，那是緊臨奧斯卡房間的牆。伊萊是白天睡覺的，他一直是在浴室的浴缸中睡覺，之所以在牆邊鋪上紙板，是為了在晚上時可以躺在上頭，藉著摩斯密碼與奧斯卡說話，這簡短的交流，就是伊萊在慢慢長夜裡僅有的快樂。伊萊對奧斯卡的珍惜與重視，是極端深切的。有一次奧斯卡不肯開口邀請來到門外的伊萊，並略有慪氣、語帶挑釁地問如果自己不說請進、而伊萊卻強行進入會怎麼樣。伊萊直直地看著奧斯卡眼裡的蠻橫，兩人僵持一段時間後，伊萊便跨步進入了屋內，瞬間汨汨的鮮血便從伊萊的眼、耳、口、鼻冒了出來。奧斯卡再也沒有測試伊萊對自己的感情。

 


 

在中年男子死去後，伊萊不得不自己出外覓食，也難免暴露了行跡。一個女人成了伊萊的受害者，而女人的丈夫則目睹了伊萊的身形。女人的丈夫在女人死後，尋覓到了伊萊的公寓，並在浴室裡看到躺在浴缸中的伊萊。當男人掏出口袋中的小刀刺向伊萊時，一直躲在屋內、生性膽小懦弱的奧斯卡衝出來阻止，伊萊則是被兩人的叫聲給喚醒了。伊萊吸了這男子的血，並殺死這個男子。對此，奧斯卡沒有絲毫的恐懼或懊悔，長期承受的欺侮早讓奧斯卡明白，伊萊為他帶來的感情聯繫比什麼都珍貴。就在伊萊換掉沾染血跡的衣裳時，奧斯卡瞥見伊萊的下身沒有生殖器，伊萊既不是女的，也不是男的。儘管如此，奧斯卡還是忍不住親吻了伊萊，在奧斯卡的心目中，性別、年齡、身份並不重要，伊萊是他那一無所有的生命中僅有的所有。

 

伊萊離開了，他留下一張紙條，告訴奧斯卡自己真的非常喜歡他，但是這裡已經不再安全，他一定要離開。不過，兩人的故事還沒有結束。伊萊雖然不再現身，卻還是在暗處偷偷地照看著奧斯卡。由於伊萊的鼓勵，奧斯卡變得堅強了，他在受到同學欺負時予以反擊，卻也因此給自己惹上了更大的麻煩。被奧斯卡打傷的男孩子找來了自己的哥哥，趁著奧斯卡在游泳池中練習游泳時，將老師騙出去，並將其他同學喝趕離開。男孩子的哥哥將奧斯卡的緊緊按壓進水池中，瘋狂地意圖將奧斯卡給溺死。關鍵時刻，伊萊出現了，憤怒地將那些人全都肢解殘殺。當奧斯卡浮出水面、緩慢轉醒時，他對眼前的伊萊展露了欣喜的笑容。

 

奧斯卡獨自坐在火車上，腳邊放著一隻偌大的皮箱，奧斯卡將手放在皮箱上，以摩斯密碼敲出了一串字母，而相同的長、短聲響也從皮箱中傳出，那串聲響組成了四個字母，那是：PUSS（KISS）。

 


 

《血色入侵》是一部歐洲的獨立製片，因此風格是簡單、寫實、而且清冷，雖說這是一部關於吸血鬼的驚悚電影，卻維持原作小說所要表達的意境與氛圍，用簡單的場景、大量的長鏡頭、斜角度的特寫鏡頭，烘托出兩個主角內心的寂寞和傷感。而在恐怖畫面的處理上，則採取冷靜、收斂、和寫實的手法，不刻意醞釀緊張的氣氛，不試圖美化或醜化殺戮的鏡頭。畢竟故事要講述的是兩個被排擠在人世之外的孩子的心情，過度渲染的手法和商業性的取鏡，難免降低了影片的格調。

 

在原作小說中，作者交代了中年男子的身份、伊萊的成長往事，也更詳細地描繪了吸血鬼的殺戮能力，以及為小鎮帶來的深切恐怖。雖然少了這些內容不免使影片的敘事部份出現些許漏洞，但卻也更好地聚焦在伊萊與奧斯卡之間那種相知相惜的感情。由於吸血鬼的故事正受到廣泛的歡迎，因此美國製片人J. J. 亞伯拉罕已經取得版權，重拍了美國版本。從推出的片花看來，人物走的是《暮光之城》的俊美路線，對吸血鬼的能力也更加誇大，應屬於純粹的商業製作。

 

相比於傳統的吸血鬼作品，《血色入侵》以一種不同卻更真實的角度來描繪吸血鬼。小吸血鬼伊萊雖然有強大的能力，但終究只是一個孩子，一個沒有同齡朋友、不被接受、時時面臨追殺的孩子，從人們的眼光看來，這是一個如同害蟲般的生命，是必須將之除掉的怪物。但從奧斯卡的眼光看來，伊萊是個和自己相似的同伴，是同樣被輕視、排斥的孩子，相比之下，周圍那些欺凌自己的冷漠人類，才是真正的怪物。在《血色入侵》中，吸血鬼並不是恐怖的怪物，只是一個擁有常人般七情六慾的特殊人種。由於這個特殊的視角，《血色入侵》少了一般吸血鬼影片的恐怖氛圍，也弱化了那些眩惑的超常能力，而是將人物的內心放大再放大，呈現出兩個社會邊緣人物的脆弱，以及一份相依為命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