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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01 09:34:07

你內心渴望如此珍貴,就讓我們將它鎖進保險櫃。


《死亡詩社》是一部著名電影,評價高得一塌糊塗。
著名高分電影的缺點在於,在你還沒有想要慕名去看的時候,已經要在許多場合不得不看了。
高中一年級的藝術課老師放它,遲些時候去到的咖啡館裡放它,到了大學裡,這學期電影選修課的第一部電影,還是它。

賈伯斯說:「要有勇氣追隨你的心靈和直覺。它們會知道你真正想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死亡詩社》正選了這樣討巧的主題——「聽從內心的聲音」和「追求真愛」一樣,在電影史上經久不衰。
觀眾們多愛這樣的故事:古板教條的學校上層,一身混沌青澀味道的男校少年,然後出現了一個魅力無邊的啟蒙者,Captain Keating,他嘴裡吟誦著詩歌,高舉生命奧義與反叛教條的大旗,引領孩子們走向與先賢共鳴的美麗新世界。

感動嗎?偉大嗎?鼓舞嗎?
十五歲的我,看到男孩兒們一個一個站到課桌上喊「船長,我的船長」,也是熱淚盈眶過的。
而如今,早過了熱血沸騰年紀,卻是被諸多疑點的陰影籠罩。

今天一片漆黑中的重看,我特地留心其他觀眾的表現。
同學們真的給足電影的面子——一個男孩撕書還要拿尺子裁的時候全場大笑,Cameron背叛死亡詩社將Neil自殺的責任推到Keating老師身上的時候有人小聲說「好賤」,片尾男孩們聲援Keating時還有幾個女孩與當年的我一樣眼眶濕。其中Neil演完戲劇被父親帶回家後的晚上,他從床上起來,畫面中出現一把鑰匙,同時我聽到旁邊一個聲音:「肯定是槍。」
我是知道答案的,在心中暗想「你猜對了」,同時驚覺,這個劇情,怎麼是完全按照我們的期望走的?

看到觀念傳統保守的學校和全無熱血衝勁的學生,我們希望青春的霧夜能有一盞明燈,於是Captain Keating來了;看到學生們一絲不苟地做筆記,我們希望來點不一樣的,於是Keating說教材中的那一段全是垃圾要把那幾頁書撕掉;看到有一個孩子響應先生站上桌子,我們希望其他男生也受到感召,他們果然那麼乖地也站上去,煥發出我們想要他們煥發的新鮮開採的自由氣息……看到Neil去參加戲劇面試通過,我們覺得這麼順利太不正常,結果他的父親就在眾人熱切的眼神中氣勢洶洶殺到學校里;看到Neil夜裡推開窗戶,我們的眼界裡就浮現極端事件的發生,所以他自殺了;看到學校調查,我們預感禍患可能會湧到Keating先生身上,終於大家跟在Cameron後面,輪流去確認了老師的罪行。
最後,當Keating回到課堂,與背叛過他的孩子們、無聊的象徵可恨學校的代課老頭共處一室,空氣中的緊張膨脹到爆發的邊緣,而我們全身的細胞也全部都準備好了,激動等待著高潮的到來。
「船長,我的船長」不負重望,粉墨登場。

如此一分析,你便可以發覺製作這電影的人多麼嫻熟地反覆運用欲抑先揚和欲揚先抑,又有多麼煞費苦心辛苦鋪墊想要催人淚下。這是包裝過的韓劇,不同的是,背景和故事的選擇使它沒有直接的庸俗,詩歌讓它看起來高級,而「內心的聲音」主旨拉高它的境界。
更糟糕的是人物塑造上的臉譜化。Keating的扮演者Robin 威廉斯有一張可親而具說服力的臉龐,而少年們的面容都俊朗而純真。校領導們呢?清一色的樸克臉,不說話都能引起觀眾反感,就差在臉上刺字:「我是討人厭的老古板。」
似足兒時的童話故事:好看的人心靈都美,巫婆多半醜陋不堪。

這樣一部電影,你看它多可貴我看它就有多可笑,你說它多偉大我說它就有多腥膻。


以上所說有陰謀論的嫌疑,我也不急於洗脫,且回到影片本身,回到那引人入勝的「內心的聲音」。

首先要聲明的是,我全然不反對這樣的論調,畢竟一個年輕人說自由和理想的壞話實在太不可愛;我也不討厭Keading先生,任何一個地方都要有不一樣的人,世界才會多元有趣。可也說不上喜歡——影片對他的刻畫太浮,我無法確定他是一個真的有著強大內心的老師還是只是糊弄孩子們的紙老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很難欣賞他的教育方式:他有什麼資格,跳過現實主義的詩歌,而不掩飾對浪漫派的偏愛?做夢是少年人的本能,激發可以,偏重卻會釀成大禍。
在影片中,這樣的大禍就是Neil的死亡。我不能妄斷演戲對他到底重不重要,只是以我自己的觀察來看,青少年的「這就是我渴望的」往往變化多端。他就那麼突然,宣佈了演戲是他的宿命,衝去應徵,又恰好也演得不錯。但是這又如何呢?造物主不會那麼殘忍,只給某個人一樁天賦。慢慢人生路,諸多嘗試以後才能知道哪一種渴望在心裡活得最久。太早認定「XX是我生命的追求」只會帶來不必要的衝撞,這不是理想,是理想病。
Neil死了,大概是癥狀最嚴重的,其他的男孩子,也是發病了。理想病,叛逆病,幼稚病。這也是最大的癥結——這些孩子,當真是在他們的花樣年華里聽到了所謂內心的吶喊嗎?他們對詩歌斷章取義,讀詩來取悅女孩,在山洞中集會……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對他們迷戀的Captain Keating的可笑模仿,不過是愛上自己的反叛之姿。而他們要高喊的內心,充其量算是給船長的伴奏。
Captain Keating在他們的牢籠上開了一扇窗子,給他們看看不一樣的風景,他們卻爭先恐後將腳邁出去,自豪地擠進另一個牢籠。


《瓦爾登湖》的段落被寫在詩社書的扉頁,我恰好也鍾情梭羅的句子。

「大多數人在安靜的絕望中生活,當他們進入墳墓時,他們的歌還沒有唱出來。」
「如果一個人和他的同伴沒有保持步伐,也許是因為他聽到了另一種鼓點。就讓他按他自己的步伐前進,無論他走得多快、多慢或多遠。」

我們要大聲歌唱,我們不必和同伴保持步伐。
但首先的首先,我們要確定那歌是我們自己的,以及我們僅僅是聽到另外的鼓點,而不是已經把自己的鼓槌丟了。

如若不能,就讓我們暫且把那珍貴的「內心渴望」,鎖進保險櫃一些日子吧。
要知道,真正的珍寶,是歷久彌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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