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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炮火中--71: Into the Fire

向着炮火/到炮火中去/走进炮火

7.3 / 5,648人    South Korea:120分鐘


演員: 車勝元 金承佑 權相佑 崔勝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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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笛的麥克風

2010-10-04 01:14:01

牽著瞎眼的戀人:《向著炮火》---王怡


地上的人民,既被安置在不同國家,就以不同方式紀念韓戰60週年。本片的主創陣容,在首爾出席了「天安號」罹難將士的弔唁活動。往昔和今朝,戰爭與和平,就在黑壓壓的一鞠躬中,被牽連了。如果說,三八線是一根橫向的梁木,60年後「來之不易的和平局面(外交部發言人秦剛語)是一根縱向的梁木;朝鮮半島的磨難與前途,就如一副沉重的十字架,活畫在世人眼前。

1950年8月的南韓,如血海地獄,燒著不滅的硫磺。金日成的人民軍不宣而戰,不到兩月,韓國90%的國土已淪陷。為保住最後一座城市釜山,他們把殘留的傾國之力,都押在了洛東江一線。聯合國譴責朝鮮,組建聯軍,趕赴仁川。蘇聯獨自偷生,投了棄權票。21個西方國家參戰,16個國家出兵。按東方的政治倫理,這叫「存亡國,繼絕世」,春秋大義也。按近世的普世價值,這是地上通過《世界人權宣言》之後,人類第一次投票組成的義軍。在那個最慢長的月份,軍人拼死亡命,婦人閉門哭泣,學生徵召上陣,教會禁食禱告。最後一線希望,是那些不認識他們的遙遠的海軍陸戰隊,能趕在他們亡國之前成功登陸。

當年有286名中學生,穿著校服參加洛東江戰役。他們沒有編製,番號,軍裝,被稱為「學徒義勇軍」。影片描寫其中的71人,死守浦項女中,擋住人民軍的史記。

導演既煽情,也寫實。既憎惡戰爭,也謳歌死士。片頭20分鐘巷戰,算是戰爭片的經典場面。從一個學生兵的慌亂、奔走、驚駭和大難不死,及雜糅了女性氣質的身影中,去襯托雷鳴閃電般的沙場。直到他耳鳴,失聰;面對長官被殺,卻拔不出槍,下不了手。

接著,這個唯一上過一次戰場的孩子,領著71個中學生留守學校,卻意外遇見了敵人整整一個團。

電影史上,有類似的經典之作。1959年的德國電影《橋》,當年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也是二戰後德國第一部引起關注的反戰影片。1945年4月,納粹傾覆前夕,7個中學生被徵召入伍。他們出征前,被好心的軍官留在家鄉,去「守」一座已計劃要炸毀的橋。老師,父親,區長,老兵,所有人都厭惡了戰爭,泯滅了激情,曉得帝國的結局。只有這幾個孩子,把少年維特的煩惱,對戰爭的憧憬,和為國盡忠的夢想,都新鮮無比地帶到了橋頭。以靈魂的活力而論,他們或許是當時德國軍隊中,戰鬥力最強的幾個士兵。出人意外的,一支盟軍的坦克小分隊,突襲橋頭。7個孩子擊退了他們,6人陣亡,一個哭著,渾身是血,回到了青春期。

片頭,英語老師教他們,朗誦詩歌。大意是,我愛你,但我不能對你起誓,因為虛假的誓言一無益處。若你的愛包圍我,會讓敵人發現我,求你不要愛我,不要牽著瞎眼的戀人走。

這是對一個戰爭之外的世界的抒情,更是以愛情為譬喻,對國家主義的反思。在一個徵召孩子參戰的時代,愛的誓言在哪裡呢。

奧斯卡的歷史,是幾乎和百年戰爭史同步的反戰史。1929年,評委會把第一屆最佳影片給了反戰題材的《翼》。2010年,他們又把最佳影片給了反戰的《拆彈部隊》。這是好萊塢的偉大,他們奠定了戰爭片的價值核心,如果有人不反對將戰爭場面拍給人看,卻不同時反對戰爭,他就是與電影為敵的導演。

按奧斯卡的道德水準,中國導演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戰爭販子。連《集結號》也不例外。因為他們不敢越過戰爭中的政治立場,去肯定人性和人權的立場。不敢就罷了,但他們又貪財,捨不得血腥的場面。

即使韓國軍人是正義的一方,即使這71個孩子是保家衛國,即使國家到了滅亡邊緣,徵召他們實在迫不得己。導演仍然刻畫了戰爭對孩子們靈魂的摧殘。在他們搖身變作剛毅決絕的職業軍人之前,最吊兒郎當的那一個,嘶喊著說了一句話:

「在戰場上,人人都是畜生」。

如果說,曾經為了愛一個女人,他必須變成一個流氓。如今為了愛一個國家,他卻必須變成一個畜生。最後,他們被戰爭激發,生出對方士兵所沒有的一種激情。這激情中,既有畜生般的血氣,也有男人對家國的責任。既有對敵人的仇恨,也有對成人世界的還擊。

就像狼人的故事,或卡夫卡筆下的《蒼蠅》。如果有群狼人來了,人的反應可能是逃跑。但你發現自己也變成了狼人時,你才了解什麼叫狼人,你才意識到你的家鄉若被狼人佔領,是多麼可怕。你這才有了勇氣,來到城外,約你的同類決一死戰。你的目的不是消滅他們,是與他們合作,消滅一種叫狼人的畜生。

和《橋》一樣,戲劇性的結局,是這班孩子竟然打敗了職業軍隊。但這不是一個技術問題,這是一個哲學問題。意思是,到底什麼樣的人才是最不要命的人?到底什麼樣的念頭,才能鍛造最有戰鬥力的士兵?

這兩部影片,都不是在頌揚以少勝多,而是在反抗戰爭的邏輯,並給了這種反抗以爆發的力量。正因為學生不是軍人,他們勝過軍人,是對戰爭本身的羞辱,是人類含辛茹苦的夢想。

是的,「和平來之不易」。為了維持和平,歐洲在二戰前曾付出巨大代價。戰爭爆發後,路易斯在《時代與潮流》上撰文,質問說:「唯有給予首要之物以首要之位,你才能維護其他次要的食物。說到這裡,就不能不問,三十年來我們的文明到底把什麼事物當做首要之物。答案非常明顯,它把自己當做了首要之物」。

換言之,保持文明,維持和平,保持高收入、高質量的生活品質,保持交通、食物、衛生和娛樂的水準,這一切都是好的。但如果這一切成為人類文明的最高目的,文明怎麼可能不崩潰,敵人怎麼可能不嫉妒,世界怎麼可能長久穩定?

如果文明的內容,被我們視為至善之物。我們終將失去文明,或者一一失去,或者在某個清晨全部喪失。已有無數戰爭證明了這一點,還有未來的戰爭要繼續證明下去。

路易斯在空襲中躲進地下室,半小時後回到書房,繼續寫道:「也許文明不可能安然無恙,除非我們珍惜某物勝過珍惜它」。

無論是愛情,還是愛國,人們牽著瞎眼的戀人,卻說不出愛的誓言。朱麗葉摀住羅密歐的嘴,說你不要指著月亮說,免得你的愛像月亮一樣變化無常。在民政局,新娘拉住新郎的手,說你不要按著憲法說,免得你的愛像憲法一樣頻頻修改。

除了戰爭,我們在哪裡遇見和平。除了現在,我們在哪裡遇見永恆?除了在71個孩子的眼睛裡,我們在那裡遇見國家?

除了教科書,我們在那裡遇見謊言;除了看電影,我們在那裡遇見烏托邦。
除了死亡,我們在那裡遇見生命?除了墳墓,我們在那裡遇見復活?

----王怡 2010-9-27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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