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青春

或許是因為那句「呼嘯而過的青春」開始喜歡李志，或許顧長衛的「孔雀」說的根本就是青春。
沒有從頭到尾看，吃吃飯，洗洗衣服，電腦在播放，放到哪兒看哪兒。對於不是第一次看而看完了會想念的電影來說，這樣也是可以的。這是十月的一個下午，這樣的季節令人想到一年蒼翠將付之蕭殺，一年光陰將流至歲終。我無緣無故讓電腦播放這麼一部電影，零零碎碎的看著，終於在結尾音樂起處被一擊而中，以致於必須寫一點什麼。
那麼多的事情，一件件被鏡頭訴說出來，被我們看到，而故事本身是謎面，它下面的東西才是精髓所在。那些瑣碎的事，好比一樹的葉子，有人因此一葉障目一無所見，有人看到的卻是生命的榮枯更迭。可以說故事本身是個篩子，有的人穿過來有的人被攔下來。問題是在電影裡，什麼時候該用力讓故事親手篩選的人解出謎底，然後感動，理解，然後寫一篇像樣的影評出來，這就是功夫所在了。
我要說的，是電影的結尾。
從沉悶的影像里一路走來，暗藍色在閃爍中一直延續，像是一種心情——正像是電影裡弟弟的話外音。終於走到末尾，我看到的是張靜初的哭，一切開始得到解釋。蹲在番茄旁的哭泣，強忍著的哭聲像是影片強忍著的敘述方式；同時展現的畫面則是肆無忌憚被痛苦拉大的嘴巴，她哭的像個孩子那樣徹底，這正是電影淋漓盡致抒情的酣暢所在。一部電影全壓在這場哭泣上，我不知該感嘆演員的好還是導演的好。
作為結尾的是三個家庭輪流看孔雀的長鏡頭，電影的名字落在這裡，明擺著就是個寓言。但寓言背後的言語，則該是個多解的方程式。第一次看時試圖解答卻一頭茫然，我沒有承認我的力弱而是責怪電影的混蛋。呵呵，現在說起這個反倒像是攀上闊人後的喜悅了。但是不管了，我得把我該寫的東西都寫出來。
三個家庭看孔雀時說的話各不相同，其中雖有深意卻也不算什麼玄關，只不過是把幾種人的形象摹狀一遍。相同的是孔雀對這三撥人都沒開屏，而最終的開屏則誰也沒看見。他們依次走過，鏡頭一動不動，我也屏住呼吸似的，完全忘了以前看過這場孔雀開屏的。背景音樂以單音持續輕響，和長鏡頭一起等待。終於孔雀撐開了羽毛，它悠悠轉著，我們只能看到那不雅的屁股和慘白的羽翅。這時我又忘了以前看過的它會轉過來讓人看正面的華麗，還在跟著鏡頭和音樂繼續等待。轉向正面的那一秒，絃樂響起，然後是華麗麗的孔雀開屏。
等待孔雀轉身的這麼一段時間長短正好的讓我想到，它那不雅和慘白象徵的正是故事人物的青春，也是我們自己的青春。
我時常想一個問題。他們老傢伙都說年輕好啊，我們自己也說青春歲月無比留念，只是捫心自問我的青春怎麼過的，過的好不好，每問一次自己都會難受一次。年輕時你長了一臉好肉，可它會長出青春痘，就是這個道理。黃秋生一次採訪時被問到怕不怕老，他說怕，但也怕年輕，因為年輕時有很多欠缺很不好受。他也覺得自己的青春過的不好，雖然他已經是該緬懷青春的年齡了。也就是說這兒有一對矛盾，它一方面是好的一方面我們在其中吃盡苦頭。
我是覺得不值，我不滿意。報同樣想法的，古有湯顯祖，他說「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於斷井頹垣」，今有羅大佑，他說「看我看一眼吧莫讓紅顏守空枕」。青春讓我們體內熱血沸騰沒日沒夜沒頭沒腦的想著那些好事，以為終究可以的我們不停鬧一直等後來鬧怕了等傻了不敢再折騰終於都忘了折騰了。
我說的像是愛情，恐怕因為它是一切美好的精華吧。電影裡兄妹三人好像沒有多涉被電影電視演俗演假了的愛情主題，但他們身上的青春是活脫脫赤裸裸的，他們追求他們遇挫他們受傷他們改變，他們被傷害的青春化作電影中背對著鏡頭開屏的孔雀，表露出那麼多的屈辱、無奈和慘烈。他們的遭遇跟我們太不一樣，又太像太像了，我們迄今沒有經歷的，可能只是沒有成為一部電影吧。
電影最後終於等到孔雀開屏的華美正面，鏡頭卻馬上投到一副荒涼的冬季小城的畫面上。這對於漫長的等待來說可能是吝嗇的，可此時與美麗開屏同時進行的音樂沒有停止，還在荒涼上持續。畫外音加上，說爸爸死了媽媽老了，快要到立春了。顧長衛的這一手來的厲害。絢爛只是短暫的虛華，孔雀開屏正如青春的肉色和活力，難以持久。永恆的是冒著白煙蓋著白雪的房子，可房子裡的人永遠不會忘記美好，一如畫面切換仍綿延不停的音樂。小城冬雪覆蓋，但立春眼看要到了。「立春一到，連空氣都會變的不一樣了。」
「立春」從一部電影到了另一部電影，那是顧長衛的事；「青春」從一部電影到另一部電影，這是我們自己的事。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