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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港水手--Querelle: A Film About Jean Genet's 'Querell

雾港水手/水手奎雷尔/水手奎莱尔

6.7 / 7,428人    108分鐘

導演: 法斯賓達
編劇: 尚‧吉內 法斯賓達
演員: 布萊德戴維斯 法蘭諾奈羅 珍妮摩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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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YCJ

2010-10-14 21:16:25

惡魔的笑龐


從1962年春的奧勃豪森電影節開始,新德國電影浪潮正式拉開了序幕,當時正值戰後的德國,這群年輕的藝術家們大多數拍攝的作品都是關乎歷史的反思與德國國情現狀的思考,將歷史與政治結合起來進行表現,賦予作品思辨深度與哲學性,但是,就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德國誕生了一位在當時被看做另類的導演——法斯賓德。就是這位「另類導演」,在日後被譽為「新德國電影運動的心臟」、「『新德國電影最有成果的天才」、「德國電影的神童」、「德國的巴爾扎克」,「德國的安迪•沃霍爾」「與戈達爾和帕索里尼比肩的電影巨人」「當代西歐最有吸引力、最有才華、最具獨特風格和獨創性的青年導演」。
言歸正傳,我對於法斯賓德的了解還只是冰山一角,所以,我只能從他的作品中去揣測他內心構造的世界。對於一個有著極其灰色童年的藝術家來說,他所構造的世界讓我感到震撼:一開始是驚訝,然後是震撼,再後來是深深的敬畏!法斯賓德所構造的世界是荒誕、離奇、曖昧、詭異、怪癖的,如同帶你走進一個未知的絕望世界,充滿吸引力卻又讓你感到背脊發涼,當你進入他的世界時,這種無盡的哀傷讓你一次又一次撕開自己內心最深處傷口,而你對這裂開的傷口的疼痛卻感覺到奇妙的快感。
法斯賓德的這種極端自我宣洩的情感,從他的處女作開始,一直延續到了他的最後一部作品——《霧港水手》。
可以說,《霧港水手》是法斯賓德將表現主義和結構主義發揮到極端的一部作品。然而我認為,這一次,法斯賓德沒有將他構造的的世界進一步擴大,而是將自己構建這樣一個世界的緣由,向觀眾娓娓道來。
首先引人入勝的就是色調。從這部作品的開場就可發現,這部電影的色調相當昏暗,主色調是迷幻般的艷黃色,讓人感覺到朦朧的曖昧情感,而主人公奎雷爾的衣著則是像徵著男性那偉岸的魅力:白色水手服,露出寬大的胸肌和性感的胸毛,緊身的褲子。從色調上可以充分感受到這部電影壓抑的氛圍以及略微變態的情節構造,而整部電影的背景色調,導演並沒有給很細緻的描寫,只是用幾個短鏡頭的方式交代過去,就連在諾諾的酒吧的場景,也沒有給出完全場景的鏡頭。縱然沒有給出這些鏡頭,但是昏暗色調的感覺卻甚於給足鏡頭,我不禁想到安迪沃霍爾說過的話:「最刺激的事情就是你永遠不去做的事情。」法斯賓德正是做到了這點,而且將感官的刺激交給了觀眾。
在我第一遍欣賞《霧港水手》時,我感到整體的故事情節十分鬆散,然而在此之後,那些場景卻時時浮現在我的面前,歷歷在目,當我第二次欣賞的時候才忽然感受到了那漸漸可怕的魅力,也可以說,法斯賓德已經將他的世界不知不覺深深地植入了我的思想中!這部電影帶有極其濃重的主觀思想在裡面,奎雷爾生活在一個完全沒有愛的世界裡,看似他樂在其中,其實他的內心是一片孤寂,就連最後利茲夫人都說:「你沒有兄弟!」,這是法斯賓德的主觀世界,在他的世界裡,沒有愛,只有貪婪的慾望和無止盡的悲傷,奎雷爾看似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物,但是這個世界裡要是缺少了他,那麼這個世界將不會存在,這正是表現主義的悖謬思想,正如你如果選擇了快樂同時也就選擇了悲傷是一個道理,沒有悲傷,你怎麼知道什麼才是快樂?然而對於法斯賓德自己而言,我個人認為他也在暗喻自己:對藝術的追求越高,肉體的付出也就越大。從他短暫荒誕的一生來看,也正是如此。
從故事情節上看,有很多類似舞台劇的場景出現在鏡頭裡,尤其是奎雷爾和羅伯特在碼頭打架的那一段,導演用了泛焦的手法來拍攝這麼一組長鏡頭,而在後面背景裡的騎在摩托車上的人卻絲毫未動,類似這樣的場景在整部電影裡出現了很多次,有人將這樣的鏡頭歸結於電影的表現形式,認為導演這樣做是為了突出電影的表現主義風格,然而我不完全贊同這樣的觀點,我認為,除了表現形式之外,這些看似非理性的影像里,是寓有更加理性的因素,羅伯特和奎雷爾戲劇性的打鬥場景,無聊至極的花哨誇張的動作,便是暗喻了這兩兄弟之間微妙的曖昧情感,而且這個鏡頭背景中的夕陽落隱落現,更加襯托出了這樣曖昧的氣氛。
尤其值得稱讚的是整個故事的蒙太奇結構,導演用了大量的字幕分隔以及海軍上尉的旁白來切割整個故事,亦可以說,整個故事的推動是由這位上尉的發言來進行的,這位海軍上尉是獨立於這個故事之外的角色,是一位旁觀者,然而到了故事的尾聲,這位旁觀者卻成為了故事的另外一位主人公,導演如此的安排再次讓人感到怪誕離奇,彷彿在螢幕上寫著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文字,將自己內心的激情化為這些意象,成為了故事的基礎,將表現主義的「非形象的形象」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至於法斯賓德自己內心深處的潛意識是怎麼樣的,我們只能從這部電影裡窺探出來。黑澤明在自傳的最後兩行寫到:「人不會老老實實地說自己是怎樣一個人,常常是假託別人才能老老實實地談自己,因為,再沒有什麼能比作品更好地說明作者了。」
表現主義電影的一大特點就是抽象,如同卡夫卡的意識流文學一樣。法斯賓德在《霧港水手》裡構造了如此一個「無愛的世界」,然而卻不是用象形的方式來展現出來,而是將他觀察到的事物經過沉思、意識化,進而上升到一個充滿哲學的領域。兩年前我讀了尼采的《悲劇的誕生》之後,更加理解了這樣的思維方式,尼采筆下的「日神」掌控著人類潛意識中的幻像領域,事物的發展都受著潛意識流動的影響。這部電影中,在法斯賓德的鏡頭中掌控潛意識幻像的,就是奎雷爾,他殺人,然後相繼和諾諾、警察發生關係,最後又嫁禍於吉爾,然後愛上了吉爾,卻又再次出賣了吉爾,一切掌控在奎雷爾的手中,這樣荒誕的情節也許就是法斯賓德的一個噩夢重現,我想也和他那荒淫的雙性生活有關,他構造的這個世界是一個男權至上的世界,完全的男性崇拜主義,在這個世界裡,男男之間的情感被世俗所認可,而男女之間的情感卻遭到男性的排斥甚至遭到了歧視和侮辱,利茲是一個悲情的角色,當她問奎雷爾是如何看待她時,奎雷爾告訴她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人而已,之後在酒吧當利茲再次跪下請求奎雷爾的時候,奎雷爾則是面無表情地默然離開。這一切的劇情無不散發出濃烈的男權主義思想。
電影的最後,利茲算了一次塔羅牌,為誰算的在電影裡沒有交代,很多人說是為羅伯特算的,因為她對羅伯特說了一句:「你沒有兄弟!」,隨後麻木、生硬地放聲大笑,我認為這無從考證,僅僅憑這一句台詞並不能說明問題,導演留下的是一個主觀的懸念,我更傾向於利茲是為奎雷爾算的,因為我認為法斯賓德意在告訴觀眾的是:人們心目中的世界觀已經被所謂的世俗、所謂的理性法則而覆蓋,而在他構造的世界裡(或者說,在真正的現實中),事物和人性均已被非人的力量所扭曲,一切事物並不是像他的表面所呈現出來的那麼和諧、美好,人類已經成為了被動互相殘殺的機器,淪為了失去尊嚴、失去價值、失去自我的可悲動物。我想這就是法斯賓德向觀眾娓娓道來他為何要構造如此一個世界的緣由吧。
關於台詞方面,很多影評人認為整部電影的台詞笨重,沒有螢幕感。我認為如果你深入地窺探到了法斯賓德的世界中,就會感到這些台詞其實是十分微妙的,一開始會感到沉悶、乏味、頹廢、荒誕、抽象,但是在這個世界中這些語言卻是如此具有魅力,以致於襯托出了無限曖昧的氛圍,我認為這也是法斯賓德藉著這些台詞在同時嘲諷著他所處在的世界。然而他所處的世界和他自我構造的世界最大的共同點,就是「無愛」,所以,這裡面也帶有些許的自嘲情感。正如奎雷爾一般,明知道自己身在地獄般的世界裡卻發現自己無法擺脫,最後只剩下無盡的悲傷和無奈。
在我欣賞完《霧港水手》之後,我不禁想到了小時候聽到的一首帕格尼尼的曲子,叫《惡魔的笑龐》,寫下這篇文章的時候我也正是聽著這首曲子,我感到法斯賓德就是那位惡魔,正躲在黑暗的深淵裡向著這個世界發出陣陣詭異卻又哀傷的笑聲。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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