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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普通教慾--Canine

狗牙/非普通教欲(台)/犬齿之家(台)

7.2 / 111,262人    94分鐘

導演: 尤格藍西莫
編劇: 尤格藍西莫
演員: 艾格麗琪‧帕普莉亞 瑪麗‧索尼 希斯多‧巴薩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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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支羽

2010-10-21 02:14:40

《狗牙》:「黑屋子」裡的齧齒遊戲


導演:歐格斯·蘭斯莫斯
主演:Anna Kalaitzidou,瑪莉 Tsoni,Michelle Valley,Aggeliki Papoulia,Hristos Passalis 等

於是,一切都像是荒謬而可卑的玩笑,唯身體與身體間的碰觸和愛撫才顯露出看似正常的一面,只因「性」才是取決於人之本能的慾望訴求;即便這種釋解需要通過亂倫或者濫性的方式來達成。於是,影片中的每一次插入都成了乾涸而荒蕪的習慣,卻縱然缺失了所謂的「魚水之歡」。於是,人心所暢往的「魚水之歡」唯能藉助在游泳池裡放養幾條魚的方式來予以外化。細想來,確又是一場奢龐而古怪的悖論。——陸支羽

無疑的,易卜生《玩偶之家》中的「男權思想」是一種陰仄的荼毒;而旦把這種「荼毒」移植於蘭斯莫斯的《狗牙》中,卻異變成一首詰屈聱牙的怪誕之歌。所幸,蘭斯莫斯成功地引渡了易卜生的「反烏托邦」式念想,又將帕索里尼的「平衡」定理(《狗牙》中的Christina與帕索里尼《定理》中的神秘訪客異曲同工)順勢代入其中,看似雜燴,卻又渾然天成。於是,無論父親的施威於人,抑或Christina的蓄意拆穿,都至終或明或暗地化為明晰的「父權」走向。
而一如其他希臘電影那般,《狗牙》中的畫面同樣乾淨剔透,有一種不自知的曠遠之境。遺憾的是,這番「曠遠」卻兀自掩藏著一股不入流的瘴氣,像一層煙塵般透明的沙,肆意成一片,更絲毫無力得見安哲羅普洛斯的影子。我唯看見那個幪著黑色眼罩的女人Christina例行公事般去和僱主的兒子做愛,唯看見女孩手中的剪刀狂虐地划過芭比娃娃的肢體,唯看見站在籬笆柵欄前誦讀般向外喃喃自語的兒子,唯看見兩個女兒一起用麻醉藥幪臉來昏迷自己的神志。看似相敬如賓的一家人卻各自篤守著粗暴的本能,若一場場性質惡劣的摸黑遊戲。

荒謬悖論的惡循環

我曾一度以為,「悖論」是一種可愛的遊戲,就像黑塞之於玻璃球,卡夫卡之於地洞。然而,《狗牙》中的「悖論」卻像一把荒謬的流毒,散播於我的慣性思維中。恍惚間,我看到了生吞活剝的駭人場面,烈焰般融溺進我冰冷的血液中。及至我漸漸醒來,才終於發現,影片中的父親實而才是真正的「孩童」,而那個四面環牆的家則成了他自由玩樂的「烏托邦」。
在這閉狹的「烏托邦」中,那些從小與外界絕緣的孩子,他們無力理解如貓、狗、外陰、殭屍之類的詞彙。於是,「貓」被父親定義為「最危險的肉食動物」;母親給孩子們解釋說「外陰」是「一盞大燈」,比如「外陰關了,屋子裡就漆黑一片」;而「殭屍」亦被釋義為「一種小黃花」。及至聽聞兒子在花園裡的呼喊,我才終於暗自冷笑,他喊,「媽媽,我找到了兩具殭屍。」
孩子們亦妄圖把「人頭」想像成拳頭或者棒球手套,更而用「布魯斯」來為自己命名,像訓狗一樣來激發自身潛在的慣性。他們習慣了用手指指點點地來命名圍牆之內的每一件東西,就像《百年孤獨》中那個一度淪陷於原始孤壁上的叫做馬孔多的村莊。
而關於「媒體」的涉外元素同樣被冷酷地抽離掉,唯以無休止的家庭錄像代之。我看到一家人對著螢幕喃喃念叨著早已熟識的台詞,而畫面中的景緻亦永遠逃不開他們一家人的影子。粗顆粒的晃動中,昭顯著一種虛妄而又沉悶的灰色狂想。及至女兒看到了錄影帶里關於鯊魚咬人的故事,發怒的父親便兇狠地暴打她的頭,而後他又用同樣的方式去懲罰違反規則的Christina。於是,蘭斯莫斯的「父權」公式便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中一次次得以求證。

舔舐是一種性本能

人與人之間的彼此舔舐,無疑是關涉非常態本能的最好寓言。想及泰國導演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就曾在《熱帶疾病》中打過這樣一番神秘的手勢。只是韋拉斯哈古把這個手勢搬進了茂密的熱帶原始叢林,更像是一種對神秘異域的祭奠;而蘭斯莫斯的《狗牙》卻把它深植於觸手可及的生活潛流中,緊貼著我們的呼吸與體熱,就像除不掉的真相一般令人懼怕。
《狗牙》中關於兒子的每一次性交,都兀自令我想起岩松孝二的《隔牆有秘》,同樣乾裂無味的做愛方式,像一場場荒漠中的艱難跋涉。而唯一不同的是,在《隔牆有秘》中的男女交合之所以無味是基於戰亂留下了太多的疤痕與隱痛,而《狗牙》中的男女交合之所以無味則是基於人性本能的淪喪與失守,這著實是一種更大層面的隱痛。
而後,小女兒妄圖用帶膠擦的鉛筆或者捲尺來兌換Christina的漂亮頭箍,而最終卻被要求舔舐對方的下體,才能達成這執烈的心願。
這一橋段同樣昭示出人之本能的動物性,這同樣與狗的行為悄悄暗合。而這種變態的舔舐不僅僅只侷限於孩子們無知的遊戲心態,影像中父親與母親獨處的幾個段落中,他們同樣用這樣的舔舐來彼此喚醒對方的肉體,更習慣了像動物一樣以唇語的方式進行沉默地交流,一如《巴黎最後的探戈》中的「神交」。
這個世界的秩序在這一微縮的圍牆中被悄然打亂了,孩子們學會了用舔舐對方來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即便對方是自己的父親抑或兄妹。而舌尖所及之處亦使得亂倫成為這個世界的「潛規則」,那些流連於耳朵、肩膀與下體的溫熱,若一種催眠般的荼毒,擁攬住那些漆黑的存在。
於是,一切都像是荒謬而可卑的玩笑,唯身體與身體間的碰觸和愛撫才顯露出看似正常的一面,只因「性」才是取決於人之本能的慾望訴求;即便這種釋解需要通過亂倫或者濫性的方式來達成。於是,影片中的每一次插入都成了乾涸而荒蕪的習慣,卻縱然缺失了所謂的「魚水之歡」。於是,人心所暢往的「魚水之歡」唯能藉助在游泳池裡放養幾條魚的方式來予以外化。細想來,確又是一場奢龐而古怪的悖論。

在狂犬的徵兆中互相咬齧

家犬Rex實而恰是全片的核心意象,一如訓犬店老闆的點題性釋義,他說「這狗,就像泥土一樣,而我們的工作就是塑造這團泥土。一隻狗可以變得樂觀,兇狠,膽小或者情感豐富……狗需要人的指示。」
我看到三個孩子都被幪上了眼睛,在屋後的花園裡尋尋覓覓地遊走、摸索,母親則站在一塊凸起的高地上冷眼旁觀,掐著秒錶計算每個人到達她身邊的時長。這個橋段恰與訓犬店老闆所言的「狗的訓練方式」如出一轍,形成一種變態的呼應。他說:「我們這個機構就是為了訓練出一種狗的行動方式。您是要一隻動物,還是一個夥伴,還是一個服從主人的守護犬以服從你所有的命令呢?」
後來,姐弟倆為了一個飛機模型而打架,至終模型被丟出了柵欄,就像原初閉合的匣子被啟開了一道豁口。院牆之外彷彿永遠是一片不能涉足的禁地。弟弟如此訕訕地立在門口,看父親開車出去撿拾那被丟棄在外的飛機玩具。他可曾想過,他自身又何嘗不是父親手中的一枚玩具?他和他的兩個姐姐,就像牲畜一般被蓄養在這個閉狹的院落中,任由人性中黑暗的一面草一般瘋長。這個以小見大的呼應,著實令人絕望到無力喘息。
及至小兒子拿著家用大剪刀戳爛了跑進草坪的一隻貓,那些猩紅色的內臟暴露出一種透明的恐懼;我聽到兩個姐姐隔著巨大的落地窗尖叫不息。這一橋段與前面肢解芭比娃娃的細節異曲同工。至此,更大的殘酷湧進我們的試聽之中。為了抵禦所謂的「貓的入侵」,父親嘗試著以更大的幅度來訓練他的三個兒女,訓練他們像狗一樣趴在草地上嚎叫,像狗一樣溺在泳池裡潛水,像狗一樣瘋狂地搶奪玩具。及至後來,每一個孩子身上都兀自暴露出一種狂犬的徵兆。他們像癲癇一樣跳舞,用鎯頭敲擊膝蓋,用鐵錘捶打自己的犬齒。變態的自虐成為一種慣性的常態,就像「非主流成為主流」一般令人唏噓難耐。
片尾處,一家人用狗吠的聲音來呼喊突然失蹤的姐姐。黑夜中,一切念想如此紊亂的左右虛晃。粗糙如家庭錄像般的畫面散發出騷動不安的怪異氣息,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塗抹出一首詭異的暗黑之詩。
然而,真正不幸的是,姐姐的出逃亦是在聽信了父親所言的「當犬齒掉了才能離開家」的規矩之後;細想來,「父權」的荼毒亦恰恰彰顯於此,其代價便是迫使下一代喪失生存的本能和自由的權利。

PS1:影片中的諸多橋段往往只出現人物脖頸以下的部份,卻單單把人的頭部置設於畫面之外。在我以為,這樣的鏡頭語言極力加強了人物的符號化功能。可參考的畫面大抵有如下幾處:1,父親帶公司女職工Christina進兒子房間與兒子做愛的段落;2,兩個女兒用麻醉劑幪臉以麻痹自己的段落;3,三個孩子和母親一起伴著音樂跳舞的段落。
回想影片中被剪掉的幾處,其中有一個段落是孩子們齊唱《Fly me to the moon》,記憶中這是日本經典動漫《新世紀福音戰士》的片尾曲,在此未知導演的深意。

PS2:折錄父親和孩子們的對話。
——男人最有創意的年紀是?——30到40歲
——女人呢?——20到30歲
——小孩什麼時候離開家?——當他右邊的犬齒掉了,或者是左邊的,沒所謂。
——要什麼時候學開車呢?——當右邊的犬齒重新長出來,或者是左邊的,沒有關係。

刊載於《看電影》2010年8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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