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青春重來一次，我們還是當初的我們

在影院看的，不錯。我覺得偏文藝一類的電影應該到影院看，好萊塢大片可看可不看，看的話倒可以在家裡的電腦上看。

這是個極其平凡簡單的故事，甚至可以用「老套」來形容劇情安排和人物性格。看完回到家後，老爸問我電影是怎樣的故事，我說「恩，講的是一個女孩的故事。有一個英國女孩，上高中的，挺聰明漂亮，學習也好，整天覺得自己很特別，很有才氣，喜歡藝術，喜歡聽法國歌兒說法語，很小資。可是他們家是工薪階層，她爸就是個小職員，她媽是家庭婦女，沒什麼錢可以滿足她的小資情調，又整天逼她好好學習，她覺得壓力很大，生活也刻板無聊。忽然有一天她認識了一個中年男人，那人有錢，帶她去聽音樂會，去高級的拍賣會拍名畫兒，去最好的餐廳吃法國大餐聽爵士，甚至還帶她去了趟法國。後來倆人就好了，本來都訂婚了，打算結婚之前的有一天，這女孩突然知道他原來是有老婆的……」

「啊……」，一直在忍耐著平庸情節的老爸終於忍不住「啊」了出來，我明白，要是我的話早就「啊」了，似乎每個人都看過聽過這樣的故事，也可以寫出十個這樣的故事來了，如有雷同，純屬照抄，那麼為什麼還有人願意來拍和觀看這樣的電影。

這個俗套的故事在imdb的評分是7.5，遠遠高出它聽起來應該得到的分數。

女孩Jenny上高二，正處於充滿幻想和好奇心的青春叛逆期，雖然是叛逆期，Jenny還算是聽話的孩子，在校好好聽課學習，成績很好，是其他同學的榜樣，在家也乖乖表現，從不讓老師和家長操心。人長得漂亮，尤愛聽爵士拽法語看名畫，儼然文藝小小女青年一枚，比同齡人多了一份對事物的敏銳觀察和感知力。這樣的孩子，難道不是大家眼中羨慕的對像麼，難道會有人懷疑她的錦繡前程麼。

在她真正的Education 開始的那一天，正好下著大雨。她的人生課程以一個狼狽的落湯雞開始，同時拿到了她的人生課作業——中年男人David。他舉止優雅，談吐詼諧，又懂藝術，還有最讓人無法抗拒的平易近人的親和力。在天與地渾然一片的雨幕中，Jenny感覺只有他才聽得懂自己在講什麼，像經歷一場大雨的醍醐灌頂。

不過年輕人的注意力總像飛揚的蒲公英，很快就跑得無影無蹤，如果不是他們後來繼續「巧遇」的話，Jenny可能就這樣錯過她的課程了。

接下來的每一次相遇，都填補了Jenny這十幾年來渴望而不可及的精彩歷險，在拍賣會上的緊張刺激，在歌劇院裡的華麗莊重，在餐廳裡盡情享受著美酒，在爵士女歌手妖嫵流動的歌聲中，穿過煙暈嵐繞的曖昧空氣，Jenny望向遠隔在餐桌另一邊的David，David淺笑回望，Jenny難掩眼角額邊的融融暖意，微笑垂瞼之間有崇拜，有羞澀，有興奮，有沾沾自得，有心照不宣的狂喜，這些竟然全被25歲的Carey Mulligan在剎那間釋放出來，難怪這位演員近來備受期望。

Jenny欣欣然覺得自己已經成功進入了成人社會，甚至是上流社會，只要有David，她就可以每天沉醉在只有享樂和新鮮刺激的世界裡。這種高於同齡人的優越感，另Jenny厭倦了學校的平凡刻板的生活，尤其是在與David同游她最愛的巴黎之後，Jenny毅然決定扎進David一夥的世界，和現在的生活永別，雖然那時她已經知道David一夥的「生意」是什麼了。

他們決定結婚（事實上是Jenny決定輟學出去混了）。一切看起來都突如其來地美好，她將迎來人生嶄新的一頁，浪漫的婚禮，成熟的未婚夫，花天酒地的生活，同學們的羨慕，遠離父母的絮叨和管制，再沒有考試和作業，沒有老師們的碎碎念，沒有討厭的拉丁文。

女主演Carey Mulligan以「傲慢與偏見」中的小女兒角色初受關注，有點像我喜歡的演員Michelle 威廉斯，說不好是長得像還是氣質像，總之讓人很有親近的感覺。雖說年輕人演年輕人不算太困難，可是畢竟25歲的演員和16歲的人物有著9年的跨度，想以老成的心去演繹天真浪漫而不讓人覺得噁心，需要好好揣摩人物。Jenny是個挺典型的孩子，似乎所有值得讓那個年齡段去驕傲的理由她都有了，就差一個瀟灑闊綽的男朋友。David的出現帶給她的衝擊，就像烤吐司從麵包機里彈跳出來一樣容易和勢不可擋。人年輕的時候，總是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只要敢想就無所不能，命運是完全被自己掌握的，甚至想要玩弄別人的亦非難事。即使犯了錯的她還在埋怨父母的掉以輕心，「你們難道不知道年輕女孩就是容易被老男人騙麼！我宣佈自毀前程的時候你們都哪兒去了！」，任性嬌蠻得可愛，更讓人覺得心疼。眼睜睜看她濁與盜匪為伍的人，正是她自己。

男主演Peter Sarsgaard長相平平，但他的眼睛卻讓我過目不忘。早在Boys Don』t Cry里演的男配角惡人就讓我記住他了，所以在幾年後的「空中危機」里一眼就認出他了，雖然那部裡面也是惡人劫匪。似乎PS還是演惡人更有戲一點（連恐怖片裡也演壞人）。David是個專門欺騙少女的老色狼，只是他的手法比較細膩，控制力也很強，相信以前那些女孩們的父母，也是被他的巧舌如簧和君子派頭忽悠了。在David的最後一場戲裡，他似乎要飲乾酒瓶後，勇敢地衝進去接受批鬥和爭取坦白從寬，因為Jenny對他是特別的，也許他曾經玩世人生，遊手好閒，但是Jenny的純真最終打動了他，他要決定浪子回頭了，似乎就差那麼一點兒，就差一點點，也許他再多喝一瓶，也許Jenny應該押著他進屋，也許再多給他一點時間，也許也許……觀眾的心此時和Jenny的連在一起了，明知道這些假設都是不可能，可是還一廂情願地盼著他回頭。明知道彼時說什麼都晚了，可是看到David那微顫的嘴唇和輕聲的抽泣，觀眾們似乎還是留住了最後一絲心軟，畢竟他哭了，畢竟他顯得後悔了，畢竟畢竟……可是這種想法原本就是錯的！David的眼淚是為自己的軟弱無能而感到可憐的，他每次與一個女孩說再見時必定都是淚眼交加，甚至跪下祈求原諒，可是，他卻讓那些揭穿秘密的信件，就這麼坦然自在地躺在Jenny隨時可見的地方！因為他本來沒在乎過Jenny的感受，從相遇時就是要來說再見的！這樣的男人的眼淚，還不如自來水值錢。

人生的課堂才剛剛開始出題，活生生的事實是，David選擇夾著尾巴逃跑了，他已經結婚了，還有個孩子。如果不是站在David家門口，Jenny很難把眼前這位不年輕不漂亮，滿臉滄桑拖著個孩子的中年婦女，和她可愛的「小豬仔」聯繫在一起，而中年婦女的「她們」一說出口，我想任誰也再沒臉站在原地不動了，在這一刻，Jenny的背影里寫著，她結結實實地，疼痛地成長了。

（插播：Sally Hawkins你咋變這麼胖了呢，唉你快瘦回來啊。）

如果說距離滿分還差那一星的地方，就是最後似乎收尾有些快了，女主角在迅速成長後，果斷地迷途知返，棄暗投明，速速像校長承認錯誤，像老師申請特殊待遇一幫一，苦讀一年補上課，然後順利進入夢想的牛津大學。作者本人也是牛津的，她的口號是「來牛津吧，這裡才是年輕人的正途~」雖然大家都知道Jenny最終會成為知錯就改的好同志，但是過程似乎就是哭了一場，配合著一段雄心勵志的音樂，就走過來了。其實可以處理得更細膩一些，各中苦頭只有一向桀驁不馴的Jenny最知道。

「恩……」老爸又是總結性地嗯了一聲，我趕緊補充，是啊，還是相當主旋律和具有教育意義的片子。

那四顆星是和大家一起來紀念年輕時的喜與可，悲與愁，苦與痛。年輕真好，可以有那麼多空間來繪上顏色，那些顏色，都是所有的第一次。當那個下雨天，Jenny和David初遇，觀眾們都明白，Jenny小小的心靈上，將會有新的顏色，因為有誰未曾嘗試過這種莫名其妙的好感；當David狡黠地說著笑話，觀眾們都明白，他在騙你啊小妹妹，可是有誰沒有過即便是假話也願意去相信的衝動；當Jenny越陷越深，以致於在是非道德的尺度上繳械投降，觀眾們都會原諒她的，因為有誰不曾軟弱妥協過；當Jenny和David漫步在巴黎街頭上，觀眾們明知道這種日子轉眼即逝，可依然欣賞這美麗的歡樂，因為有誰沒有和愛人牽手同游在浪漫的街道上；當Jenny知道David已婚，觀眾們其實早有預感，可是有誰不希望David可以回頭是岸；當Jenny在家裡焦急地等待David進來解釋清楚，觀眾們早已知道等到的只能是馬達的突突聲，因為有誰還相信這種赤裸的謊言；當Jenny獨自在臥室裡吞噬著自己種的苦果，嚥下每一滴悔恨苦鹹的眼淚，觀眾們早知道這是遲早的事，可是有誰不為Jenny感到惋惜同情。此時我左邊的女性觀眾，正在擦拭眼角，我右邊的女性觀眾呢，正在吸鼻子。是的，我們都曾經犯過這樣那樣的錯誤，有比Jenny嚴重的，有比Jenny輕緩的，正是這份年輕的無所畏懼和橫衝直撞，才造就了今天的我們。就像女主角在片尾流露出的涅槃感慨一樣。

如果青春可以重來一次，我們還會是當初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