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的邊界，死亡，與凝視

在顯文本的下面，是一個隱藏的文本。正如在理性與克制的下面，是四處奔突衝撞的慾望。這慾望無法消解，以致於影片中出現許多個癥結。所有不可解的地方，正是慾望試圖現形的地方。

影片開頭一段準備參加晚宴之前的一段對話：
Alice：How do I look?
Bill：Perfect.
Alice：Is my hair okay?
Bill：It’s great.
Alice：You』re not even looking at it.
Bill：You always look beautiful.
這裡，Alice邀請Bill的觀看，但顯然不是邀請Bill以丈夫的目光進行觀看，而是邀請Bill以他人的目光進行觀看，他人的目光無需在場，它正是以它的缺席而在場。所以Bill沒有真正做出觀看這個動作，然而，昭然若揭的潛意識需要把自己隱藏起來，所以Alice表示了不滿。

Where the rainbow ends.
彩虹盡頭是什麼呢？彩虹是視覺的奇觀，而彩虹的盡頭是深不可測的黑暗或絕對的光明。

當影片從宴會切換到家中，Alice對著鏡子的裸體，自我觀賞，這時候她的目光又是誰的眼光？
一個小小的問題，當你在看這一個場景的時候，你的目光聚焦在哪裡？——真實的他們，還是鏡中的？——不作任何提示的話，答案是不是後者呢？
真實的他們只呈現出背部，而鏡中的他們呈現出了正面的裸體，只有在通過觀看鏡子中的他們，你才能清楚看到Bill在愛撫Alice的乳房。
這時候，Alice再次把目光投向鏡中，這時候她的目光是代替了誰？

Alice告訴Bill她的幻想的時候，Bill的原初的創傷場景被激發了。此後，這一場景一次次出現，每一次Alice都更加赤裸而放蕩，每一次都更加趨於慾望的原型。Bill在想像中凝視著。正是他的凝視啟動了這個場景。從敘事上來說，是先有場景然後才有Bill的凝視，然而從慾望的邏輯來說，卻是先有Bill的凝視才有這個場景。
從這個角度來說，Alice告訴Bill這個秘密絕不是出於懺悔或對真實的探討，而是絕對服從於慾望的法則，告知正是慾望的完成。

「所有不可能的符號的最後的歸宿是死亡。」
所以Marion必須在她的父親死去後躺著的床榻邊向他示愛，她不斷地幾近癲狂地說著「I love you.」這個「you」究竟是誰呢？父親的死是解放了她的慾望還是更深地禁錮了她的慾望？
所以那個夜半在街頭勾引他的妓女檢查出得了愛滋，而他曾經如此深地墜入她的懷抱，那是他慾望開始蠢動的開端。
所以尼克——這個以保守秘密的矛盾姿態向他洩漏秘密的男人，最後不知所終地消失。
所以在神秘的party上以耶穌的姿態拯救了他的那個女人最後被發現離奇地死去，死於慾望的過剩或匱乏。

他睜大雙眼的時候，也許其實什麼也沒有看見。只有在他每一次閉上雙眼時，才看見慾望的真相。而他在影片開始那個宴會上對那個因注射毒品而差點Mandy反覆說的卻是：Look me.

影片的後半段我們一直在跟隨Bill享受著視覺的奇觀，我們跟隨他的目光看到了彩虹，以及彩虹的盡頭。而Alice卻彷彿被抽離了所有的慾望，這是奇妙的對稱結構。她在這時戴上了眼鏡，戴上了眼鏡的女人既不能成為慾望的主體，也不能成為慾望的客體。而我們的目光的焦點這時候也游移開去，即便是她出場的時刻，我們也是如此心不在焉，於是，在最後一刻，她說出了那個詞：Fuck.這個詞在侵入我們的耳朵的同時，也在召喚著我們的眼睛。

2010/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