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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查理--Looking for Richard

寻找理查三世/寻找理查三世

7.3 / 8,425人    112分鐘 | USA:111分鐘

導演: 艾爾帕西諾
編劇: William Shakespeare Frederic Kimball
演員: 亞歷鮑德溫 艾爾帕西諾 凱文史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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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2-01 04:17:28

上游的讀者們


       阿爾•帕西爾穿過後台幽暗的過道來到幕布跟前,前一刻他還是一個反戴鴨舌帽身穿黑色大衣的現代演員,但下一個鏡頭,當他從紅色的幕布後面走到台前,他已成了另一個人,佝僂著後背,跛著腳,帶著戒備和疑問站在那兒。然而,台下只有一個人,他的解讀對象與創造者——身著維多利亞時代服裝的莎士比亞。影片就此展開,從街頭採訪到主創人員的構思和激烈的探討,還有所有演員的聚集在一起的綵排,包括拍成電影后的一些片段。有時候,鏡頭是一種客觀記錄的視角,但有時候鏡頭又成了讀者們(劇中的扮演者和影片外的觀者)的主觀視角。雖然,這看起來像是一部關於拍攝《查理三世》的幕後花絮紀錄片,偶爾穿插故事的內容。但是,緊湊的剪輯與開放式的敘事框架讓我意識到,並不存在台前與幕後斷然可分的兩個世界,只有一部阿爾•帕西爾自導自演的電影(不是紀錄片)《尋找查理三世》。
    本文的題目取自艾柯所講的一則軼事:他和卡爾維諾在互不知情的狀況下,各自寫了一本有關讀者問題的書,艾柯的是《讀者的角色》,卡爾維諾的是《寒冬夜行人》,他們又將自己的新作寄給了對方。卡爾維諾在獻詞頁寫到:「給安貝托:讀者在上游,伊塔諾•卡爾維諾在下游。」 當我看完這部影片時,從腦海里跳出的第一本與其敘事手法相近的小說便是卡爾維諾的這本書。
    在《寒冬夜行人》中,男讀者與女讀書生活在一個尋找正確小說的世界,他們緣起於一本裝訂錯誤的小說,在尋找的過程中流連於一本本只有前本部份沒有後本部份的小說叢林,而與之並行的是一個他們正在閱讀的小說世界。敘事者用第二人稱「你」貫穿其中,換言之,這個「你」既是小說中的讀者,也是現實生活中,正拿著此書閱讀的人。它帶來一種跳進跳出的閱讀體驗,當你在閱讀那些嵌入的小說時,你便成了「你」,而小說的世界與讀者的世界,在《一千零一夜》式的斷裂中相互回望。在《尋找查理三世》中,男讀者和女讀者的身份則更加多樣,他們是街頭隨機採訪的對象、也是安靜的室內侃侃而談的莎翁專家,當然,還那些激烈探討的演員們。《查理三世》是他們的共同話題,電影中的討論延著劇本的情節進行,在第一幕和第二幕之間,夾雜著聚會、尋找場地、去莎翁故居探訪等一系列與《查理三世》的故事看似無關的內容,一種迂迴式的「離題」。
    然而「離題」卻帶來慢的樂趣,「自然而然地離題,從一個對象跳至另一個對象,一百次失去線索,然後經過一百次的迂迴曲折之後又找到了」 。它成了某一部份的小說家忠愛的「儲蓄時間」的方式。狄德羅、普魯斯特、福樓拜、斯特恩當然也包括卡爾維諾。於是便不得不談到狄德羅的《宿命論者雅克》(後來被米蘭•昆德拉改變成了劇本《雅克和他的主人》)和斯特恩的《項狄傳》,這兩本書應該可以視作《寒冬夜行人》所繼承的某種傳統。在《宿命論者雅克》中,當雅克開始講他的戀愛故事時,期間總會出現各種中斷、離題和其他故事插入他自己的故事,這種「延緩敘事」也同樣在《項狄傳》里出現。卡爾維諾稱「這種衝突構成了一種對話,這對話成了兩個主角(指雅克和他的主人)之間對話的框架,而這框架又成為其他對話的框架。」
    但是,若仔細回想這部電影的奇妙之處,其實它與上文所述的這種反線性封閉式敘事傳統仍有著一個差別。我記得電影中有一段是關於愛德華去世一幕,開始完全是一種現代生活的場景,演員和其他的人似乎在開PARTY,他們談論這部電影和其他的話題;鏡頭馬上切換至《查理三世》 中的愛德華,他虛弱地躺在黑暗的邊緣與死神進行無力的抗爭,但那些歡樂的喧囂聲還停留在這個場景中,彷彿人群就在他的屋外。而我想說,這個差別在於,上文所談到的小說,他們的離題是在故事文本的框架之外漫遊,但在電影中,所有的離題最終仍然指向《查理三世》,就好像博爾赫斯的《環形廢墟》,當做夢的人從幻境中醒來,他突然發現,自己也只是別人夢裡的一個幻影。不管阿爾•帕西諾和弗里德里克是在舞台上、人群中,還是在某個街角吃著午餐,他們始終處於尋找《查理三世》的命運中。
    所謂「尋找」,有點類似於偵探故事的題材,這讓我想到了納博科夫的第一本直接用英語創作的小說《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敘述者身份的不確定性是納博科夫一貫把玩的遊戲,在這裡,V作為奈特同父異母的弟弟,因為不滿奈特死後傳記者對其「遺囑」的背叛(1) ,便決定重新搜集資料,從奈特的保姆、生前交往過的人的回憶、創作的小說、奈特遺囑執行者也是寫他的傳記的作家不情願的口述和V自己的回憶,拼湊成了一部「真實的生活」(2) ,當然這部小說最好玩的並不在於這種考據式的資料收集,而是一種謎面和謎底之間的互相暗示——V在開始的時候提到了奈特首次用英語創作的小說,那是一部對偵探小說的「戲仿」,在封閉的孤島中發生了命案,警方從倫敦請來的偵探卻因為一連串的事故困在了路上,除了一位白鬍子老人,剩下的當事人都有作案的嫌疑,直到偵探終於抵達現場要展開偵破時,那個白鬍子老人撕下了自己的假鬍子,告訴眾人他就是故事一開始的受害人。這個故事本來是作為一個素材而被提及,但到了小說的最後,我們才發現,這正是《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實生活》狡猾的結構。那個被困在路上的偵探,就好像被牽著鼻子漫遊於離題之旅的經驗讀者。
    在影片開始的十幾分鐘內,弗里德里克對帕西諾說:「你在錄音室內完成了,我們在百老匯完成了,但是我們的觀眾還沒有完成。」隨後所展開的尋找之旅,那些任意打斷故事鏡頭的解讀鏡頭,故事的歷史背景、台詞中的雙關語、美國人對英國文學的態度還有五步抑揚格這樣的專業名詞,他們是在為誰做註釋呢?顯然不僅僅是電影中的那些人,還有螢幕前的我們。尋找「查理三世」的過程,恰恰是構建讀者的過程,是逆流而上尋找模範讀者的過程。

  (1)這種背叛的模式可以從卡夫卡學那種過度闡釋中找到原型,一個作者的遺囑,不僅僅是他生前的意願,還包括對他所創作的作品的正確解讀。
 (2) 饒有意味的是,對照納博科夫的《說吧,記憶》可以發現,塞巴斯蒂安的經歷和V的回憶正是納博科夫自己的過去,事實上,V正是他的名字Vladimir的縮寫。

回頭再看看這文章,其實全都在談小說。哈哈,莎莎姐當時一定很無奈=.,=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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