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的滅世情懷

        老男人跟兒子的女朋友一見鍾情，第二次見面之後他們開始在女人的房子裡瘋狂傲愛。朱麗葉·比諾什飾演的女人安娜巴頓有著一個迷亂癲狂的過去，她那短髮形象里蘊含著一種閱盡人世的男人滄桑的硬朗，眼裡流露的是野性難馴。她姓巴頓，巴頓將軍的巴頓。老男人史帝也許被這個所吸引，征服欲暴長，開會的間隙還要到另一個城市去跟她痴纏。安娜喚起了他內心的激情，那種偷偷摸摸的刺激，就像小時候偷吃糖果那般興奮和壯烈。老男人跟安娜有一場對話，老男人說我要離婚，安娜說你離婚有什麼好處？老男人說我可以得到一切，得到你。安娜冷靜地說，你現在不就有一切了嗎？
        是啊，他有一切，妻子房子，兒子女兒，上司的賞識，又即將陞遷。這樣的生活是中年男人理想的狀態。老男人說出這話，大抵因為是個性情中人，像中國男人應該不會這麼衝動。中國男人若會讓小三當正室，是因為正室沒有旺夫相吧。反正他說了這話，我理解為一種衝動極端外化的表現。他一切都擁有了，但是他覺得那不是想要的，他要推翻。
        人到中年萬事休，一生命格基本定下，像姜太公那種耗到古稀之年來個鹹魚翻身實屬罕有。男人為自己所創造的世界看起來已經沒有什麼大改造的可能和趨勢，就如同一個小朋友用積木搭了座宮殿，賞玩了半天覺得不能再添一磚補一瓦，那，不如推倒好了。至少會是一個新的開始，不管是否一無所有。況且老男人覺得安娜就是他的所有。其實在電影中，史帝跟這個家庭是很有疏離感的，他不愛妻子，連出門前的吻別都會忘記，兒子馬丁跟妻子很親密跟自己關係卻不太好，青春期的女兒把男朋友都帶到家裡來過週末他一點都不知道。這一切原本是他創造，現在卻好像與他無關，失落感更深一層。在他的王國里他已不是王，所以推翻舊制建立權威的慾望就更強烈。而他發現妻子兒女他們仨建立的同盟牢不可破，只好在外來女人安娜身上找安慰，何況安娜是他兒子的女朋友，更有報復的快感。
        後來馬丁發現了史帝和安娜的姦情，不慎墜樓身亡，史帝也沒有過份悲傷，他是受到了驚嚇。回到家後妻子對他唾罵捶打，他承受著這一切，也在思慮他這半生。再後來他離開家去流浪，再遇到安娜時，發現她抱著一個孩子跟一個男人走在一起，跟普通的女人沒有什麼兩樣。
        本來就沒有什麼兩樣，是在史帝迫切地想抓住荷爾蒙的尾巴時，這個女人才會不一樣。荷爾蒙改變世界觀。男人覺得，好像選擇了另一個女性，另一個母體，他的生命就會重新回到嬰兒時期，重新成長，遇見不同的風光。《美國心玫瑰情》中的爸爸，竟然愛上了女兒的朋友，高中生，躺在滿地玫瑰花瓣上蓓蕾一般的身體，是爸爸擺脫俗世的願望。當史帝遇上了安娜的前男友（居然是《越獄》裡面的阿布魯奇），他的嫉妒跟青春期的小男生沒什麼兩樣。張曉風說過青春是多麼寶貴，寶貴到你用它來做什麼都會覺得浪擲。當青春又過去了二十多年，這其中積累的後悔不就來得更深厚嗎？那麼多的不甘心，老男人若有機會掃蕩一通而不掃，那是不符合人性的，雖然這人性來得不光明。
        於是這個時候的他就抱著滅世的情懷，毀滅他人或自己，摧毀原有的生活企圖獲得新生。他以為獲得愛情就是獲得新生，實際上很多中國男人也號稱在小三身上獲得了愛情，這是共性，無關中外。但是，真的是愛情嗎？老男人的妻子在兒子死後的第二個清晨對他說：「每個人都有他的最愛。對我，是馬丁，對你，是安娜。那安娜的呢？又會是誰？」這話真諷刺，並且深深刺進了老男人心裡。安娜最愛的人是她哥哥，她哥哥因為愛她，又嫉妒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而自殺了。這是安娜無法抹去的傷痕，安娜的母親到史帝家做客時的對話也暗示了史帝跟安娜的哥哥有相似之處。說到底，史帝不過是安娜所找的替身。史帝聽安娜說過這段往事，但他因此而憐憫這個女人，卻沒有聯想到自己算根草。男人在女人面前，以為佔有了她的身體，就是勝利，就可以居高臨下地愛撫同情。但是這個名字和氣質都很硬朗的女人豈是玩物？男人對小三的所謂愛情，也不過是「愛撫+同情」，也就是絕對控制，再加上一種逃避現實的快感。
        老男人親手把他建造的世界毀滅了，他狂傲地以為有資本可以重建，但是最後他一個人孤苦伶仃，新的世界並沒有建造起來。其實我覺得他倒算很有公德心，沒有去毀別人的（挑自己兒子下手，對自己真夠狠）。這個世界上內心暗藏著滅世情懷的老男人還有很多很多，各位妻室應該多多安撫之，把家庭營造出桃花源的氛圍，這樣才能化戾氣為祥和嘛。
        順便提一句，觀看過程中我發現老男人對推倒比他小那麼多的女人這件事十分嫻熟，老男人的氣場似曾相識，查了一下發現演員傑瑞米·艾恩斯是《洛麗塔》的主演。《洛麗塔》啊，一個老男人跟十幾歲小女孩的畸戀。看吧，演員雖然千變萬化，總有一款氣質適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