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而非的趙氏孤兒——故事還是原來的好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我一直很不喜歡趙氏孤兒這個故事，這也導致我從沒有仔細去考究過這個故事的細節究竟是什麼。我只是一直很同情那個被殺死的孩子。是啊，你要做大仁義的英雄，你可以去犧牲你的財富你的性命，但你有什麼權利去替那個孩子做決定呢？為什麼沒有人想要去問問那個孩子的意願？他連表達的能力都還沒有，就已經被剝奪了表達的權利。又或者，無論他是否具有表達的權利，都早已有人替他做好了決定。
    可是，當我聽說陳凱歌改編了這個故事的時候，將程嬰的自主性舉動歸咎於命運之手的時候，我的心理還是狠狠的不舒服了一下。是啊，我是不喜歡程嬰，不喜歡他所作的決定，但無論如何都要承認，他的做法是符合那個時代的大義大勇之舉，所以這個故事中才有那麼深重的悲壯色彩，而不會成為一個簡單的復仇故事。而當一切的源頭改變了，那麼，這個故事又會變成什麼樣子？而如果那個孩子的死是源於命運的捉弄而不是一種不由他意志而轉變的犧牲的話，那麼，他那短暫的一生會不會由一個悲劇變成一個笑話？那難道不會變成更大的悲哀？
    所以，我是帶著一肚子的疑問做到電影院裡面去的。
    不得不說，看完電影，我更糊塗了。我不知道陳凱歌是太會講故事還是太不會講故事，才把故事繞來繞去變成這個模樣。我也不知道陳大導演是太想探討清楚人性還是太不了解人心，居然讓屠岸賈這個大反派成為了這個戲裡面我最喜歡的人。前面說過我因為不喜歡這個故事，所以從沒有了解過這個故事的歷史細節，所以以下我的觀感也只針對電影裡面的這個故事，雖然我也不知道這個故事還是不是原來的趙氏孤兒？
    這個片子裡面，我最喜歡的一段，居然是屠殺趙氏全族的戲。這樣的趙氏為什麼不殺？對皇上來說，功高蓋主且每天裝模作樣的告訴我要做一個聖明的主上；對其他大臣來說，權重且猖狂，你趙盾和我同輩，同朝為臣，你兒子趙朔可以搶我兵權，難道還可以當面對我嘲諷：「屠大人的兒子如果還活著，應該也要生孩子了吧？」——能說出這話，就已經代表不打算和平相處，既然你已當我為敵，那我為什麼不能先下手為強？
    這當中也當然不能忘了咱們偉大的晉靈公，既然國君一心挑事，想看兩家爭鬥不止，那這個高潮就用你的命來開啟吧，也算讓你得償所願。
    殺戮的安排充分顯示了屠岸賈的心機，先將老子和兒子分開，逐一擊破，包括路線、馬車上的車軸、弓箭手和最後致死的陷阱大坑——既然做，自然是要做絕的，不然留下活口等著別人來殺自己嗎？所以，趙氏孤兒自然是必需要死的！趙家的屬下自然也是衷心的，尤其是那位胖將軍，用自己的身體代替車軸，該是多麼的忠勇！也正為著這忠勇，所以，趙氏一族包括那個當時還沒出生的孩子，也就更必須是要死的！
    然後就是莊姬救子託孤了。莊姬這個女人我是喜歡的。身為國君的姐姐，以他所受的教育，我相信她是有著一定的政治覺悟的，所以，也許莊姬對這一切早有了心理準備吧。
    莊姬的第一次出場是為出征的丈夫送行。程嬰說不該坐馬車的，怕傷了胎。身為女人，她不知道嗎？程嬰身為大夫，難道之前沒有提醒過養胎應注意的東西嗎？我看未必。可丈夫出征，懷著孕的美麗妻子前來送行，且這個女人還是國君的姐姐，當她滿含深情且堅定的望著丈夫的時候，誰都會相信這場仗一定會贏的吧。所以，我不知道這個主意是莊姬還是趙朔、甚至是趙盾的主意，但至少，莊姬知道，這個冒險是值得的。
    當莊姬聽說趙盾死了的時候，首先問的是趙家怎麼樣。也許他是想確定，這場政治謀殺，波及的範圍究竟有多大；又或者，其實他早已知道，趙盾就意味著趙家，沒有了趙盾，趙家也將不復存在。她要逃走，因為她知道還是有逃走的可能的，畢竟，她還是國君的姐姐不是嗎？畢竟，屠岸賈還是很對他有著那種若有若無的情愫的不是嗎——如果連他那個弟弟都看得出來且能當著屠岸賈的面調笑，我想，這至少在很多人的心裡，並不是個秘密。
    可我喜歡莊姬，卻不是因為這些，而是她對程嬰說，孩子長大了，不要告訴他父母是誰，不要告訴他仇人是誰，讓他做個快快樂樂的老百姓。我相信她說這話不是為了安撫韓厥，也不完全是為了通過他們的嘴安撫屠岸賈，她是真的這麼想的。她不想讓孩子在仇恨中長大，不想孩子因為仇恨而冒險，也許，她根本從一開始就很明白，這就是政治，不是殺人，就是被殺，別人殺你，你要報仇，你報了仇，仇人的親人也會報仇……所以，既然趙家這次敗了，如果有機會，那就做個遠離政治的人吧。
    莊姬求的，不過是孩子活著，平安，喜樂。而程嬰毀的，也許，也正是這個。所以，我甚至是恨程嬰的。是的，我恨程嬰，雖然他犧牲了自己的孩子，在不情願的情況下。當然，這個可以在後面再說。現在，我們還是按照電影的順序，看看莊姬的這場戲中的重要人物——韓厥吧。
    我想說，韓厥，這真是個莫名的人物。作為屠岸賈的手下，殺戮的開始你在場，我相信，殺戮的佈置也少不了你的功勞吧。屠岸賈讓你去除最後一根苗，說明你在他身邊地位應該不低吧。那至少，你該了解自己的主子吧。既然你知道，放過了孩子，你就會沒命，那麼，你就不要心軟。既然你已經放了孩子，那麼就要冒著被懲罰的風險，因為，你畢竟沒有完成主上的任務，不是嗎？可是韓厥，既不想違背良心，也不想接受失職的懲罰。他一心要報仇，可實際有什麼仇可報呢？只是一劍而已，畢竟沒有要你的命，你不是早知道沒完成任務連命的都會沒有，為什麼連這一劍的懲罰都受不起呢？難道是因為毀了容？難道陳導是為了告訴我們，韓厥是個自戀狂？他十幾年處心積慮，只是為了他那張臉而要報仇？
    ＰＳ的說一句，韓厥和莊姬在裡面還真ＴＭＤ漂亮！
    莊姬用自己的死換來了程嬰帶著孩子的一線生機。接下來就是真孤兒假孤兒的一連串錯綜複雜的各種戰術。說實話，這段戲亂得我有點沒完全看懂。但我看懂了，張豐毅演的公孫大人知道程妻懷裡的孩子不是趙氏孤兒的時候，已經決定了用自己的命讓屠岸賈相信，程勃就是趙氏孤兒。這個原本應該是充滿犧牲的戲裡面，到了最後，真正有意識去犧牲的，只有這一個公孫杵臼！
    陳大導演也許覺得，主動讓自己的孩子代替別人的孩子去死，是不符合的人性的。可任何一個了解人性的人都會看得出來，程妻懷裡抱著的，不會不是自己的孩子，因為那就是一個母親最真實的反應，可老奸巨猾的屠岸賈居然沒有看出來？難道公孫杵臼的犧牲作用如此之大？大到讓他沒有一點懷疑？以他滅趙氏全族的周密佈置來看，我倒更相信，他會在程妻和那個孩子死後，再殺死程嬰和另一個孩子，這，似乎才更符合屠岸賈的性格吧。
    無論怎麼說，趙氏孤兒是活了下來；無論是否是情願的，程家的孩子都是替趙家的孩子死了。接下來就是這個孩子的成長與復仇之路了。
    這段故事還是屠岸賈最後的話總結的好：你憑什麼讓你的孩子替趙家的孩子去死？你又憑什麼讓趙家的孩子替你去報仇？好吧，雖然我覺得第一句和陳導展示的劇情不甚相符。
    在孩子的整個成長中，我看到的，反而是屠岸賈這個仇人付出的愛更多。他告訴他不要相信任何人，是他這麼多年的感悟吧，因為他就是真麼如履薄冰的走過來的。他告訴他，你不把他當敵人，也就沒有敵人了，其實是他的希望吧，沒有了敵人，也就不會有殺戮，我想這話，莊姬會認同的吧，因為所希望自己孩子能擁有的生活，正是沒有仇人、沒有殺戮的生活吧。
    他懷疑程勃就是趙孤的時候，想通過戰爭讓他去死，這樣至少，自己就不用親自動手，就不會那麼痛了吧，可他居然下不去手，多麼可笑？心狠手辣的屠岸賈居然心軟了。當趙孤走到他的面前要為程嬰報仇的時候，他又給了他一次機會。當他對趙孤說，我已經給了你兩次機會，我不會再讓你了時候，他還是讓了他，他有很多次的機會，可是他都手軟了。而這場戰爭中，還是要堅守所謂的「正義必將戰勝邪惡的」，所以，罪惡滿盈的屠岸賈死了。程嬰報仇了，趙孤，也報仇了。
    我討厭程嬰，以前故事裡的程嬰，無論我是否喜歡他，我都承認，他是讓人佩服的，可這個程嬰，我甚至鄙視他。因為他養大孩子，沒有為他選擇莊姬希望他走的路，也不是為了給趙氏報仇，他只是為了給自己報仇。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是看不到他對那孩子的愛的。是的，在他對趙孤說，打不過，就跑之前，在他最後想帶他走之前，我沒有看到他對他的愛。
    我看到的，只有利用。他用一頓好吃的或者上學堂，來交換孩子替他保守秘密；他日以繼夜的看著他怕他出事，不是為了他好，而是怕自己的這個報仇工具沒有了。他從沒有想過，這個孩子從小到大跟著屠岸賈，他讓他們之間培養感情，如果有一天趙孤知道真相，能否下手殺了自己的滅門仇人？如果殺，是否對得起具有養育教育之恩的義父？如果不殺，又對的起自己的親人和養父嗎？他從沒想過，這個孩子也會痛苦、也會掙扎，他沒有想過這個孩子能不能承受，他只知道，他要復仇，他要養大這個孩子，然後帶到屠岸賈的面前告訴他，他是誰。
    而他，成功了。趙孤報仇的時候，只是為了程嬰報仇，他不是為了趙家報仇。也許，他真的曾經給他了很多很多的愛，所以趙孤可以因為屠岸賈對他的好而放棄趙家的仇恨，也不能不提程嬰報仇？
    最後是趙孤。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個孩子。他從小就和屠岸賈很親密，可他知道韓厥是乾爹的仇人也從不提起，也不想辦法讓乾爹自己發現。他知道屠岸賈殺了程妻那個他所謂的「母親」的時候，他表達出不想再和屠岸賈親近的想法，但程嬰鼓勵他，你不跟他學，就永遠打不過他。到他長大了，他堅持出征，他對韓厥說，你是乾爹的仇人，我不是。即使知道屠岸賈殺了自己的「母親」，他依然不認為他是他的仇人。他遇到危險的時候他喊乾爹就我，他逼程嬰給他救命的藥去就殺死他「母親」的人時，他說你不給我藥，我就和乾爹一起死。可當他確信程嬰用自己的孩子代替他死的時候，他想要報仇了。但我不知道他是要為趙家報仇還是要為了程嬰報仇，因為他對屠岸賈說，我爹還有一件事沒做，他還沒有報仇。彷彿，他殺屠岸賈，不是為了他自己，不是為了趙家，他是為了程嬰，為了那個替他去死的孩子。而且，似乎從他要報仇開始，就再不是那個可以和屠岸賈同生共死的程勃了，他們之間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他不曾教過他，他不曾在死裡逃生後撲到他的懷裡，所以屠岸賈死了，趙孤沒有一點難過，程勃也沒有。而趙孤也不會掙扎，程嬰養他是為了報仇，他就心甘情願去做那把復仇的劍，雖然要殺的人曾和他那麼親密。
    所以，我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心理到底是什麼構成，為什麼當他是趙孤的時候，程勃和屠岸賈的感情就不存在了。或者，他可以接受屠岸賈是殺他「母親」的人，卻不能接受屠岸賈殺了程嬰的孩子，而那個孩子是替他去死的？也就是說，也許趙孤只是接受不了屠岸賈曾經想殺他的事實？這是什麼心理？打住打住，我可從不想YY趙孤和屠岸賈之間可能會有啥霹靂啪啦的情節。總之，我只能說，對於趙孤這個娃，我完全沒有看懂。
    總之，最後，就是屠岸賈死了，程嬰也死了，至於趙孤在屠岸賈家殺了屠岸賈，會不會逃的出來，會不會被人追殺，會不會回頭想想屠岸賈曾對他的好，沒有人知道，因為影片也完了。
    如果說，以前我不喜歡程嬰主動把自己的孩子交出去，我覺得那太殘忍，那麼現在，我不得不說，故事還是原來的好。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