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殺趙孤是一個陰謀

趙氏孤兒的典故作為文本搬上舞台最早見於元代雜劇《冤報冤趙氏孤兒》，紀君祥本《趙孤》收入元雜劇四大悲劇之中。元雜劇另有《琵琶記》所述趙五娘，自食谷糠，乞米奉公婆，還被冤枉其吃獨食，五娘隱忍不做聲辯。當時一位自稱戲迷的台灣女老師來學校做交流時說，每在台下看到這段必為之動容。趙五娘孝順堅忍，堪為女性典範，而古代範本並不足為今日所取，當有甚多批判與拋棄。「趙孤」的典故也塑造了程嬰這樣一位取義成仁的義士形象，較之《琵琶記》更有跨越歷史侷限而關照當下的人生嗟嘆。

首先，程嬰是無辜捲入這場宮廷鬥爭當中的。若不是眼見趙氏滅門，趙妻臨盆以命託孤，他也只需回家安份做他的鄉醫。「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你可以選擇職業，選擇伴侶，可是你不能選擇等待你的命運，而命運就是偏偏叫你的兒子去換別人的兒子。

其次，「復仇」不但是一個戲劇不可迴避的主題、人類悲劇的原型，更是一場弔詭的對於人生的探討。復仇者一定要取命嗎？讓小程勃潛伏在屠岸賈身邊，天長日久，被屠視若己出，再叫程親手取其性命。即使復仇最終失手，屠儘管雙手沾染趙氏滿門的鮮血，他也有親子人倫，小程勃向他拔劍揮刃，也會叫他痛不欲生。這難道不是懲罰？但恐怕這是虛無的懲戒，世俗人間總要有一盞天平來賞罰分明，命換命似乎就是一加一等於二的公平。

如果人生就是一場棋局，在你決定復仇的那一刻，不管最後能否成功，你就已經輸了，你終身都在為復仇而忙活，你拘於此，便無解脫。你以為將趙家遺孤撫養成人叫他殺屠岸賈就是報仇，其實屠當初沒有殺死前者才是一個陰謀。這結局哪怕不是一同毀滅，你以為你還有自己的人生嗎？可是人生就是不能超脫呀，不然也不會有隻等時日的復仇者，更不會有最初製造仇恨的人了，也就沒有這樣一齣戲。人生人生，大概是說，人不是為己而生。小程勃的生母託孤時曾叮囑，讓程嬰帶嬰兒遠走，忘掉仇恨，立時自刎於血泊。她未見自己汩汩的鮮血，這些血全化作程嬰餘生的淚，惟復仇不復休。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