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孤兒》：粉骨碎身的仇恨詮釋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趙氏孤兒》的原著，大抵是悲愴悽慘的，而陳凱歌的電影作品《趙氏孤兒》應當說是震撼人心，發人深省的。將那個時候的時代大背景，擺放到當下來，不去改編，顯然迎合不了目前人們的世界觀與人生觀價值體系。那麼，究竟怎樣來改，才能達到既能使大眾心悅誠服，又能更為精準地將原著中的精髓挖掘並拓展到現代來呢。陳凱歌已然為我們解決了這個難題，至於修剪枝椏之後的成色如何，相信每位觀眾都會結合自身的閱歷與思想，萌發形式各異的獨到見解。電影的生命力，正是在辯駁與交流中得以延續。

《趙氏孤兒》出現在賀歲檔，不知是否應該感慨其生不逢時，悲劇就是毫不留情地擊碎人們眼前所珍視的一切。人心也許能因此而撼動，但票房的勝利天平能否傾斜，只能聽天由命了。正如影片中反覆提及，令人酸楚無限的話語——「這就是命」。經歷了《無極》的慘痛失敗，口碑直線下滑，又在《梅蘭芳》上敗走麥城，不禁唏噓壯志未酬。「命運多舛」的陳凱歌，無形中又將一抹悲情的力量灌輸進了《趙氏孤兒》里。影片開篇，所極力營造的肅殺陰霾的不祥氣氛，是毋庸置疑的。昏庸無能的趙王，目無尊長的趙朔，忍辱負重的屠岸賈等，幾個人物形象，寥寥幾幀蒙太奇就十分鮮明地躍然螢幕之上。陳凱歌會講故事的功力在此得到了一個極致的發揮空間。事實上，可以回想一下《無極》的開場，同樣也是快速的剪輯加上凌厲的大氣之感。只不過，之後過於追求線條的多樣化，畫面的絢爛程度，使得整部影片的「神」全部游離渙散了，沒有重心基點勢必將面臨著土崩瓦解的境地。再讓我們回到《趙氏孤兒》，也有很大一部份觀眾，認為陳凱歌依舊還是只拍好了半部電影。影片後半段大量的拖沓戲碼，煽情不足，矯情有餘。本該有一個酣暢淋漓的復仇結局，卻只落得個語焉不詳的半吊子，蓄積著需要宣洩的情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突破口釋放，那麼期盼許久的共鳴就更談不上了。這類的感想，的確有理有據，但不妨換個角度重新來審視，也許還別有另一番天地。

葛優飾演的程嬰由原著中的趙家門客，變成了一個市井郎中，命中注定的一系列巧合，讓他背負上了本不應該有的罪惡感與仇恨感。從欣喜若狂的天堂，不留一絲喘息機會地掉落到了生不如死的地獄。這般非人的礪練，讓他的內心世界發生了不可預知的蛻變。復仇，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由此，整個趙氏孤兒的故事形成雛形，絲毫不拖泥帶水地全面鋪開來。觀眾預期想看到的是，臥薪嘗膽，懲惡除奸，反轉而光芒四射的收尾。但實際上，陳凱歌版本的《趙氏孤兒》似乎脫離了電影屬於藝術的範疇，而將更多筆墨用在刻畫每個人的雙面性，甚至是多面性上。每個人物形象，都沒有鮮明的稜角，沒有絕對的「善」與「惡」的界限，而是相鋪相成，互相包容的。跟《劍雨》中的江湖人物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這樣一處理，就更具有真實感，將每個人原本真實的矛盾性展現地一覽無餘。而最終的結局，就可以說是半開放式了。雖說屠岸賈的的確確是被趙武（程勃）刺死的，但不禁去想，在屠岸賈的心靈深處，難到真想取趙武的性命？倘若按正常的流程，會不會是屠岸賈打傷了趙武，然後再次「放虎歸山」，抑或是含淚忍痛地「趕盡殺絕」？完全不用替程嬰去糾結，15年的處心積慮，到頭來卻釀成這樣的苦果。而應當將目光更多地聚焦在這15年似水光陰中，每個人物的思想變花上。時間改變了人們的容顏，也蹂躪了人們的意志，重要的是過程，而不是那只有時間才能告訴我們答案的宿命。

同樣是反映末世題材的影片，《獨立日》與《世界大戰》，前者是民心所向的大場面，大製作，而後者卻玩起了另類溫情小資的調調。後者導演史蒂芬•史匹柏，在談到為什麼會將「世界大戰」拍得如此小家子氣的時候說，本身就想以一個平凡家庭面對世界末日的角度，來詮釋他們命運的何去何從。單個人的視野是狹隘的，自然在表現力上就刻意地弱化了特技CG鏡頭的運用，而更為真實地還原了平凡人目力能及的點點滴滴。這樣令人豁然開朗的類比，同樣適用於《趙氏孤兒》，「小人物」之所以謂之為「小人物」，正是因為他們具有跟平常人一樣的自私自利，該崇高的時候到也能犧牲一回。「糾結、杯具、空虛、無聊……」等一系列的詞彙，不正是當下人各種各樣的生存狀態嗎。真正的人生，再多的形容詞也難以飽滿地加之詮釋，《趙氏孤兒》此番的令人費解鬱悶的糾結，就似乎變得更貼近真實生活了。

《趙氏孤兒》的基本故事雖說簡單明了，但要梳理其感情線，還是尤為紛繁複雜的。影片中隨處可見的，難以自圓其說的地方，剖析起來，到也為數不少。

一、幼年時代的趙武，思想力度顯得過於老成。他明白什麼時候去找屠岸賈，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具有很強的自我需求滿足慾望，甚至還會耍小聰明來「要挾」。此外，趙武稱程嬰為「他」，而對屠岸賈卻「乾爹，乾爹」地叫個沒完。「親爹」程嬰到似乎成了保姆，或者是僕人。印象中，十來分鐘後的戲碼，才第一開口叫「爹」。要體現「我要讓他們相親相愛」也用力太過猛了。「百善孝為先」乃古訓也。

二、不知為什麼程嬰在前8年要一直看著趙武，他到底怕什麼？為什麼要三番五次阻擾趙武去見屠岸賈。是故意而為之，怕屠岸賈懷疑孩子的身份，還是怎麼。個人就想不明白，趙武到底能發生什麼樣的思想變化。事實也證明，這看著也是白費，到頭來還是不信。

三、按說屠岸賈乃殺妻仇人，那麼程嬰投其門下，屠岸賈卻似乎完全沒有戒備。他對「仇人」如此敏感，不惜要犧牲100個孩子的性命，來達到斬草除根的目的。那理論上來說，怎麼可能完全信任程嬰，還讓其煎藥。妻子的死似乎更加像浮雲了，影片中除了矛盾衝突的時候提及了一次，屠岸賈還是笑著調侃說：「我的兵殺了你母親，你爹恨我，你可不許恨我哦」。他這樣不屑一顧的態度，彷彿就感覺程嬰完全不在乎他妻子怎麼樣，早已冰釋前嫌了。難道他就不怕「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嗎？

四、即將奔赴戰場的趙武，第一次聽到了自己的身世。居然沒有絲毫的動容，還笑著說：「爹，不管你編什麼樣的故事，我都要去打仗」。這就讓人費解了，首先這個故事跟去不去打仗毫無關係。再次，處心積慮編這麼個故事，如果是假的，難道純粹是為了聳人聽聞？這15歲的趙武的智商，實在是有待考究。最正常的狀態，內心肯定是要先為之一怔的，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秒鐘。但影片中看趙武的表情，語重心長的話就當耳邊風了。「乾爹是滅族的仇人」，這個資訊，在他的腦海里完全被屏蔽了。

五、由黃曉明飾演的韓厥，個人覺得相當之悲劇。為了趙武，被砍了一劍，毀了容不說，還被驅逐，尊嚴掃地。在15年當中，他應當有一千個殺屠岸賈的機會，但還是被程嬰那個「生不如死」的偉大復仇計劃打動了。這直接導致，他貢獻了幾場「不似母親，勝似母親」的男男深夜促膝長談的腐戲。甚至還裝模作樣地演出假戲，最終又沒能達到「恐嚇」的目的，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當然，沒他也是萬萬不能的。沒有那支神來之劍，也就體現不出趙武愛戴屠岸賈，而屠岸賈最後滿腹糾結的局面。

六、在揭示屠岸賈發現程勃就是趙家孩子的點上，過於藝術化，沒有鋪墊。僅僅是一個戎馬站姿，讓他想起了當年的趙朔，爾後又直言表示，當時看著程嬰的妻子，就感覺她跟那個孩子是一對真正的母子。一個站姿，就改變了整整15年的看法，而且還如此確信，沒有絲毫的鋪墊。此舉的說服力，委實欠佳。最後陳凱歌似乎也感覺到了這個紕漏，又給屠岸賈加了句台詞，矛頭直指程嬰，說是因為他親手抱著孩子給他，才讓他信服的。個人覺得，不如將這個站姿，使屠岸賈想起當年他自己英姿颯爽的親身兒子為妙。而至於「懷疑」，完全可以另起爐灶。

「仇恨」一直就是個亘古不變的話題，它能夠被蒙蔽的雙眼無限放大，也能夠被海納百川的胸襟忽略不計。「卻看妻子愁何在，漫捲詩書喜欲狂」，此時的程嬰正是如此。「仇恨」如同鮮血從體內流淌出來，週遭彷彿一下子輕了許多，新的世界為他緩緩敞開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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