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局外人到替死鬼

     波蘭斯基保持了他一如既往的高水準。《影子寫手》通過一個「職業代筆者」的視角，描寫了一些錯綜複雜的政治生態，並漸漸揭開了一個謎團。荒蕪冷清的孤島、總是在撒謊的前首相、曖昧的首相情人、常常嚎啕大哭的前首相夫人，各種人物在冰冷幽閉的環境中登場，獨特、陰鬱的氛圍，撲朔迷離的故事推進，像一棟結構完整的建築物——完整的電影都應該像嚴格的建築，有屬於自己的骨架和線條。
　　在電影中，「影子」只是一個為前首相寫自傳的槍手。他的前任在一次看起來意外的事件中喪生。「影子」甚至連名字也沒有，他開玩笑地說自己是「首相的鬼魂」，不過前首相併不能真正體會到「影子」的幽默感——因為前首相正在為其他事情心煩意亂。
　　像很多慢節奏的歐洲文藝片一樣，《影子寫手》的前半部有些沉悶。衝著內容簡介上「驚悚片」而看的觀眾大概要睡著了。即使這樣，他們也不得不嘆服電影在營造氛圍上的無懈可擊。
　　在電影中，所敘述的故事發生在海濱的一間高度現代化別墅內，這種逼仄的場景經常能在波蘭斯基的影片中見到——《苦月亮》、《鋼琴師》、《水中刀》莫不如此。本片更像是一個政治隱喻、一部懸疑電影，為了鋪墊最後的高潮，在電影前大半部份看起來都像是「山雨欲來風滿樓」，極端的平靜之下暗藏著極端的殺機。
　　這樣的氛圍，為「影子」心態上的微妙變化，提供了最好的背景板。一開始「影子」完全不了解政治，只想把前首相描寫成一個活生生的人，從而受到讀者的歡迎。他的這種純局外人的天真想法，讓他被選中成為自傳的捉刀人。隨著他在睡眼矇矓中醒來，被檢查，遇見俐落性感的秘書、膽小怕事的廚子、海邊小屋的老人，現實似乎在向他招手，然而等他接近了現實，才發現那並不重要。不知不覺中，他已經無法自拔，再也不能用局外人的態度輕鬆調侃，他無限接近事實真相，也無限接近一個怪圈。
　　這就是波蘭斯基和快餐電影製作者的區別。在很多看上去很美的個人英雄片中，個人的力量往往可以對抗國家機器，他們往往被描述為無所不能，發現一個漏洞，然後揭開謎底，成為了拯救國家甚至全人類的大英雄。然而，流亡多年、洞見各種國家政治的波蘭斯基，才不會相信這樣陽光燦爛的現代童話。他感興趣的是別處：一個人如何在國家、政治、無邊的黑手中被漸漸吞噬。
　　現實生活往往更像《影子寫手》，一個剛開始還能開開玩笑的局外人，在無所不在的無形控制和推手中，局外人被捲入這個陰鬱的大氛圍中，最終成為陰鬱的一部份。如果表示微弱的反抗，結果往往是死亡，或者消逝，永久地消逝，甚至連一個名字都沒有，只是影子而已。影片的結尾，稿紙被風吹得滿街飛，而宣傳畫像微笑並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