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事孤兒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怎樣以導演一己之力，毀掉一個經典的故事，一群不錯的演員，一張掙之不易的鈔票，一至兩個鐘頭的快樂時光？我想，在這方面的表現，歌哥又一次沒讓人失望。
    自從神奇大片《無極》的橫空出世後，我就發現了歌哥這方面能力特彆強大特別不可思議。畢竟他也鼓搗出過《霸王別姬》這種靈光乍現的片子，而且他早年的名聲也不好說就是浪得。但能挾宗師威名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大家帶來天雷陣陣刺激效果的大導演，在國內絕對當之無愧以歌哥為首。正如蜘蛛人告訴我們：「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同樣腕兒越大，副作用也越大。盛名越大，爛片的讓人瞠目結舌之嘴巴張得也越大。
    其實這世上哪會缺乏爛片，但為什麼對歌哥的作品就這麼耿耿於懷呢？為什麼呢？當然因為他可是歌哥啊。他是江湖大佬，人民代表。他資源豐富，款大本足。他從不小打小鬧，一出手必然是煌煌巨著，是史詩，是明星大腕聯歡會。他選用的題材也總是適於展開宏大敘事，大筆春秋，大話空篇……
    會走進電影院,為這部肯定能獲得商業成功的大片的准高票房添磚加瓦，就是因為受不了那些大東西對好奇心的挑撥，就是很想知道，這次的故事和明星，歌哥會怎樣使用，會不會突然爆出久違的靈光呢。畢竟拍電影不像娶老婆，娶錯一個毫無靈氣滿臉充氣娃娃表情的老婆，要連累他很久。但一部好的新片一旦能及時出現，善良的影迷多半立馬冰釋前嫌。（是的，真影迷都是對片不對人）
    看完本片之後，其實還沒到看完，我心裡一塊結石終於砸地，沒錯，歌哥一如既往地給我帶來了令人抓狂的驚喜。
    必須承認，趙氏孤兒開頭半個鐘還是不錯的，一直到屠岸賈屠滅趙氏滿門為止，節奏和畫面的鋪排，確實能讓觀眾體會到片中人物的性格和張力，事況的悽厲和恐怖，情感的真摯和悸動。無論是惡行的扭曲陰慘，還是義舉的壯薄雲天，都有力地實現了傳達。甚至葛大叔喜劇標籤般的臉也沒有給觀眾滑稽的聯想，證據就是相比後面，這段時間影院裡是沒有笑聲的。
    接下來，歌哥看大家都不笑，就忍不住要來開玩笑了。
    首先由曉明哥開始。據說歌哥為了怕他的美貌影響觀眾對他表演的注意力，還特地安排片中給他做個毀容手術，這也是本片的宣傳點之一，但其實曉明哥的問題不在於他帥，而在於他知道自己帥，進而知道自己哪些角度帥哪些表情帥，所以他有意無意，習慣自然地擺出帥來。當他全心做一個壞人時，這種帥也許尚算一種魅力，可是在他按劇本天人交戰矛盾掙扎時，這種擺帥就時刻提醒觀眾:我是曉明哥啊，我現在在演一個天良未喪的複雜角色啊，我收工了要去泡angelbaby的啊。自始自終，我們都忘不了他是曉明，不是韓遂。這種情況，即使在他臉上多砍幾刀，甚至直接削掉鼻子，也是沒有太大用的。
    葛大叔犧牲自己兒子的那段，本來應該是全片第一個高潮，導演想得也挺好，改編下原故事，讓程纓主動犧牲兒子以保趙氏孤兒的聖賢般偉大，變為陰錯陽差面臨犧牲兒子選擇最後堅守道義的普通人的崇高。但可惜啊，歌哥這時開始暴露他的一個致命弱點了，說來大家也不信，這麼大牌的一個專業導演啊，但他的確很缺乏電影的「節－奏－感」！其實說來這個問題是他過去失敗的影片中僅次於故事太無聊的第二大敗因。一部電影，故事再奇妙思想再深刻，要成為一部好電影，也必須具備好的敘述表達能力。就好比一個人胸中千般壯景，可不幸是個結巴，別人聽到的就難免會是殘山斷水。任何藝術其根本都是一種表達方式。思想和意趣是表達的內在靈魂，方法和技巧是其骨肉。如果你硬要說有靈魂就行了（且不說這靈魂質量怎樣），表達再隨心所欲再沒有面目都無所謂，甚至以骨不骨肉不肉血肉模糊不見全屍為佳（比如大量行為「藝術」和「藝術」電影），我只能說，那不如想辦法不要骨肉大家直接見鬼好了。群眾雖是肉眼凡胎，但真的沒有必須懂你的義務。世上表達得絕妙，靈魂與身心高度統一的佳品或生命是如此難得，因為這真的需要有所天賦。高階的作家、畫家、導演、音樂家乃至科學家均如是。（所以真的不是人人創造的都叫藝術，雖然人人都有表達的權利和自由）很不幸儘管我們敬愛的歌哥是一個成名大導演，但從他的多部作品來看，他在電影的節奏感方面確實有所缺乏。因此他總是不能通過完美的角度，準確的切換，畫面的控制達到故事情節和情緒自然奔湧，張弛有道的效果。常常是偶有閃光，不見敞亮。用跟觀眾談戀愛來形容，就是調情失敗，上不來感覺。
    後半場時間歌哥的隱隱雷鳴全面貫徹影片，甚至連故事都開始透露出荒誕和滑稽的意味來。其實大家真的很明白，導演要表述的不是一個簡單的復仇故事，而是關乎人性啊！人性這東西，觀眾們接受了那麼多文藝作品的薰陶後，真的再熟悉不過了。尤其歌哥這次玩的還是大夥常見的那幾條啊。壞人不見得就永遠堅持做壞事，他也會有惻隱的閃光啊；好人不一定就是義無反顧當英雄，他也挺無奈啊；仇恨不一定帶來仇恨，它也可能帶來愛啊……等等等等。
    這些中心思想都沒問題，都挺好。但能不能表達好，則是另外一回事了。而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為了表現這些中心，劇中角色們都在多麼努力地迎合著，糾結著：程纓和韓遂常常幽會，爹地媽咪般商議孩子的衣食住行，並在日久天長中明顯產生曖昧感覺。一句韓遂哀怨的：「對孩子公平嗎，對我公平嗎」讓我很擔心他是在對程纓表白。屠岸賈和趙小朋友手拉手甩著去上小學的畫面，不僅僅是感人，簡直就是一首後青春期的詩啊。屠岸賈明知道小朋友是趙氏遺孤而返身相救，趙小朋友對乾爹的多年恩義的翻臉決絕，在複雜人性作用下其實都是可能和合理的，但導演沒有辦法用自然流暢的鋪墊和銜接讓這一切成為最後高潮的積累，而是在白水般的流年過去後沖淡了一切。那麼讓我直接接受這一切都是命啊的理由也許更容易些。看看屠岸賈，他對趙小朋友的感情難道不就是一種孽緣嗎？按說他那麼多國家大事可以操勞，那麼多下屬親隨可以關心，為什麼偏偏就對一個門客的小孩投入這麼多感情呢？跟前面那個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屠大人難以齊觀的是，影片後半段的屠岸賈明顯精神空虛、生活寂寞、沒有寄託，只有把一個仆下的孩子當成自己世界的天使……如果要我來選舉，本片最大的孤兒實在不該是趙氏，而是老無所依的屠大人更為適合。或者其實大家都只是受害者，這並非趙氏孤兒成長復仇的故事，而是肇事孤兒給大家帶來麻煩的事故。
    最後掰一掰歌哥的這把導演手藝對本片各演員的影響。本片明星眾多，但絕對不缺會演戲的實力派。葛優、王學圻、張豐毅甚至冰冰姐，在他們自己各領風騷的影片裡都有過高超表現，也都得到過影帝影后的肯定。但我們知道其實影帝影后本質上不是頒給演員，而是頒給角色的。一流角色加二流演員，絕對贏過二流角色加一流演員。演員的表演，導演實在就是助推劑或者絆馬繩。當然這方面，歌哥也是不會讓我們失望的。在他的巧手指揮下，葛優越背負血海深仇就越贏得觀眾的陣陣笑聲；王學圻越威權老辣就越表現得像個叛逆孩童；冰冰姐露不了幾臉已死完收工；張豐毅始終明顯帶著友情客串的輕鬆神情；黃曉明的角色照例負責二的部份；海清在絕望中抱著的不是孩子，而是套無力還貸的房子……最猛的是影片最後大段葛優的獨戲，明顯他老人家已經演無可演，半生不死，時而紅樓夢中，時而惡靈古堡，一個長長長鏡頭的面部特寫，分明是在和觀眾玩大眼瞪小眼，看看誰先樂的遊戲……最後我實在不忍心看下去，只好在影院笑聲中閉眼等待直到字幕。
    等到音樂響起，周圍觀眾紛紛發出鬆了口氣的聲音，睜開第一眼看到的，正是幾個氣勢磅礴的大字「陳凱歌作品」。其實啊，看完該片，就算不寫大概也能猜得到是歌哥的東西。畢竟，像他這樣能每次讓人發誓以後不再買帳，新作品出來後又叫你可能忍不住去感受下電療的大師，國內真的是沒有幾個啊。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