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逢時的趙孤和《趙孤》

    無疑的，第五代導演是落後於時代的。連那個誰自己都承認了。第六代導演的銳氣和靈氣也消磨得差不多了。這是個青黃不接的年代。最近冒出個肖央，就立馬有人迫不及待地給他安上「第七代導演」的名號。

    其實吧，我們對張藝謀陳凱歌等人的導演作品懷有莫大的期待或提出要代表當代中國電影最高端水平的要求本身就完全是錯誤的。他們都曾歷經過人生中最尷尬的一段時期。陳凱歌拍《無極》，張藝謀拍《滿城盡帶黃金甲》那會兒。他們一把年紀了還奮鬥在最前線，喘著粗氣追趕時代，這本身就十分令人感動。很久以來，他們的每一部電影的（對其自身的）探索意義大過電影本身的價值。而陳凱歌交出的作業比張藝謀優秀。這很大程度上是由他們的特性決定的。陳凱歌從那部驚世駭俗的處女作《黃土地》開始就一直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每一部電影都極力進行一些探索和創新，都試圖顛覆自己的上一部電影。朝三暮四的人，不管是多麼崇高的朝三暮四，總是比安穩的人不容易貼近世俗的「成功」。在觀眾心目中，張藝謀的名氣和地位都似乎是高於陳凱歌的。只有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當年是陳導驚天動地的一部《黃土地》開啟了第五代一統天下的傳奇時代，張藝謀顧長衛都是他的攝影師。陳導不像張導，有一個明顯的轉型點，他一直以來，別人都不知道他下一部作品又整出什麼樣子來。個人認為，陳導不管搞出什麼來都是有權利獲得理解的，理由可從上述話語中提煉。

    以上這些話是我針對豆瓣給出的6.3分的評分還有滿眼的討伐之語有感而發。

    這片子跟趙孤一樣生不逢時，如果它能早個10年，意義會不一樣。

    看這片子開頭的時候，我心想，在影像風格上跟《劍雨》《狄仁傑》一脈相傳麼。然後往後看看，發現這終究是浸染了陳導風格的片子。比如頻繁的閃回切換手法，比如陳導在《邊走邊唱》里運用到極致的隱喻，比如在表現人物內心活動方面的探索。

    要說毛病，最主要的是結構太鬆散，節奏把握得不好。整部影片沒什麼特別激動人心的地方。陳導故意安排了很多曲折和變數，比如程櫻帶走孩子的過程，比如屠岸賈找孩子的過程，比如趙孤在成長過程中的思想情感的搖擺變化。儘管如此，觀眾還是不覺得有多少扣人心弦的懸念在裡面。就像譚霈生老師在《論戲劇性》裡面說的，「已知」的懸念很多時候比「未知」的懸念所產生的效果要激烈很多。也就是說，觀眾知道劇中人物所不知道的資訊，心裡明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但在等待那一刻發生時的內心的焦躁、緊張以及對劇中人物面對突轉境況的反應的好奇、期待是最有調動性和感染力的。陳導運用很多「未知」懸念，但其實這些他以為的「未知」，一個好事的觀眾根據影片邏輯和經驗完全可以猜得八九不離十。看電影的時候坐在我旁邊一男的不停地把他對下一個情節或對白的猜想說出來，我剛開始還覺得他是不是狂妄了點，人家陳導的腦子不是跟他一樣簡單的。但是後來我內心慚愧了，因為我發現他百分之八十的預測都準確無誤。
我覺得陳導有試圖去表達一些東西，但是實際情況是內容比形式豐滿，或者說，他並沒有能力把他想表達的東西完整順暢和諧地表達出來。比如，陳導想顛覆中國封建文化下的「復仇」情結，想注入更多關於人性的思索，但是結尾又令人困惑。結尾處趙孤把屠岸賈殺了，然後跑過去看他爹，完全無視屠岸賈，然後影片最後的部份的戲份也都給了程櫻。按照前面趙孤的情感思維邏輯來看，他刺屠岸賈那一劍的時候自己的心也是在滴血的。就算他信了是屠岸賈滅了他的宗族，但他作為一個並沒有親歷過那一事件的局外人，作為一個把老郎中當爹、對「趙家」和「宗族」的概念並沒有任何深刻理解和體會的平民少年，怎麼會心無波瀾地將他喜愛的敬重的並且曾經救過他一命的乾爹殺掉呢？殺掉以後怎麼又能決絕地離開呢？雖然程櫻是裡面的一個核心人物，但陳導將他的形像在結尾還加以渲染一番，就很難不讓人費解了。本片最有意義和豐富的人性內涵不是集中哪一個人身上的，而是彰顯於程櫻、屠岸賈和趙孤三人的互動和關係的流動變化中。程櫻身上集合的完全是中國傳統價值觀念：犧牲小我成就大家的集體主義精神，犧牲小家成就大家的愛國精神，「復仇」情結，臥薪嘗膽式的隱忍，對被過份強調和浪漫化了的仇恨的執著，等等。屠岸賈對程櫻說「你有什麼權利支配他的人生」的那段話所隱藏的現代價值觀其實在暗示觀眾要對程櫻對復仇對歷史對舊觀念進行重新的反思；程櫻把救命藥丸給趙孤去救屠岸賈，趙孤確認真相後質問程櫻為什麼要把藥給他，程櫻那時突然感到的迷茫，感到的對十幾年來的等待和忍耐的終極意義的困惑，也是在進行同樣的暗示。我一直期待著看陳導怎樣順著這條道兒演繹下去，可是結果什麼都沒有。

    我給這片子4星。一星是特別地用來表達我對陳導持續奮鬥在電影界第一線的可貴精神的崇敬。

    再加一句，影片結尾處的配樂很動人。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