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孤兒》：只要關注開頭，玄機盡在掌握

盜用狄德羅（Denis Diderot）的一段話，對於一部好的戲劇，故事的講述應該像一塊沿著下坡越滾越快的石頭，開始的時候著力於打基礎，介紹背景，所以劇情進展慢，隨著劇情的豐富和深入，觀眾已然對背景情況具有足夠的認同，那麼劇情的進展便迅速成為主要任務，進展得越來越快，最後達到高峰和結局。陳凱歌這齣戲的效果就是倒過來往坡上滾的石頭，前面一眾文臣武將打打殺殺群情激昂了50分鐘，自從葛大爺扮演的程嬰損失了老婆孩子換回了趙氏孤兒的生命，陳凱歌倒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情節開始平緩，沒有了激烈的武戲作為遮蓋，劇本乏力的台詞，草率的邏輯立刻凸顯出來，到結尾處再灑上一點浪漫主義狗血，把整部電影連同死光了的主要角色一股腦地活祭了，一個也沒剩。

版著臉低聲講話實際上殺人如麻的屠岸賈（王學圻），長相草根實際上背負國恥家仇的程嬰。作為編劇的陳導演，如果署名沒錯的話，他又一次為自己出了一個難題：把一個家喻戶曉得故事搬上螢幕。一個不存在神秘感的故事，將會把觀眾對於一部電影在表達層面上的完成質量的關注放到最大。稍微有個閃失，觀眾就看出來了，更何況是這樣一對沉不住氣的冤家，遇到這樣一個沉不住氣的編導，即使王學圻和葛優都能給出穩健的表演，整台戲的效果不也可想而知了嗎。

無論使出什麼手段，陳大導都無法掩蓋電影的漏洞百出。總體上說，橋段編排的亂序，跳躍的鏡頭銜接，溶鏡的大量使用，錯綜交替的現實與虛幻，充斥全片的強烈情緒化的音樂和台詞，不合時宜的視覺效果，都讓《趙氏孤兒》看上去就像是一段加長到2個小時的預告片。不知道是不是剪片的時候導演沒辦法抑制自己的腎上腺素所致，這和他在新聞發佈會上不動聲色地感謝太太陳紅，安慰陳紅不要「在黑夜中暗自落淚」的瀟灑氣度可真是一點兒也對不上。

罪應該被詬病的，在卡司裡面無疑是黃曉明。當范冰冰都能把一個國君的姐姐演得不求神似但求形似的時候，教主那一聲聲上不去下不來還咬字不清的念白，屢屢起到了把觀眾從劇情中踢回現實的作用，他的每一次出鏡都讓人那麼地覺得，是時候站起來活動活動了。

共同出演本片的餘下的演員當中，海清的角色最真。也許是因為其他人都各有各的任務，為故事添油加醋的活他們誰都沒能躲掉，凱歌導演也就在包括趙盾（鮑國安），趙朔（趙文卓），公孫杵臼（張豐毅），當然還有兩位趙孤（王瀚，趙文浩）這些角色上加了力，這一使勁不要緊，反而讓自己在對整體故事的把握上露了怯，讓這些賣力表演的戲骨和童星們替他背了黑鍋。反而是程嬰家的這個角色，她的存在無非是老陳需要讓劇中的程嬰有個老婆，並且讓程嬰日後可以在趙孤和屠岸賈的面前既挑撥了二人的關係，還不至於把真相那麼早地全部劇透給屠岸賈，並不需要承擔多麼沉重的講故事的包袱。如此一來，海清所飾演的角色便從陳編劇的筆下倖免於難，而海清自然也對少婦的角色不會陌生，順水推舟，一個非常自然的人物就這樣塑造完成了。

享當初，陳凱歌在老爹陳懷皚的關懷之下是何等意氣風發。陳老爹現在看來無疑是電影界才華橫溢的老一輩當中的翹楚，他自己做導演自不待言，只論他給《霸王別姬》做的美術，和傳言中為陳大導當年所有的電影所做的剪輯，都讓這些作品當中透著一股強烈的美感，即使只是難以名狀的情懷，也是可以深深烙在觀眾的腦海中的。而現在，當年的小陳上了歲數，不僅是越拍越沒底氣，還因為當年文革期間當紅衛兵打父親耳光的陳年過往懊悔不迭，越發對電影當中的父親形象關注有加，情至深處難以自拔，只顧自己還感情債，完全不管台下的觀眾早已被噴得狗血淋頭。

有一班盡職盡責的實體工作者，是這部電影能和爛片劃清界限的唯一原因，美工，服裝，道具不可謂不優良，看在教主那一道銷魂的刀疤和葛大爺幾十年的年齡跨度的份上，化妝也在片中盡力了。真正考驗剪輯師技術的點都還過關，發射弩箭的一瞬間，幾個鏡頭的編排，武戲的銜接都不錯。至於多年以來在陳凱歌的監督之下根本站不住的攝影機也沒有怎麼令我驚訝，當年拍《無極》的時候，陳導演繪聲繪色地說要「儘量讓攝影機動起來」，然後所謂客觀性就從陳導的鏡頭裡大量地消失了，每一個畫面都充滿了狗血的腥味。

理解陳凱歌的電影，只看電影本身是不行的，只聽老陳自己的評述也是不行的，只有在了解了他這麼多年以來所經歷的種種，才能大概體會到他在電影開始的激情過後，不得不去鋪張大量感情戲的苦衷。如果本片真的具有大量的玄機，那麼它們無疑全部存在於電影的開頭部份，這也許是凱歌導演對好萊塢的影響風格和中國古代經典故事所作出的實驗性的結合，畢竟他是一位美國籍的導演。趙孤對著程嬰喊出「你是個失敗者！」，不知道美籍華人陳凱歌寫到這句對白的時候，會不會像我一樣，覺得換成「你是個盧瑟！」才更加具有時代感，更加給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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