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趙氏孤兒》的《左傳》讀書筆記——兼論電影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晚上跟寬寬同學去看《趙氏孤兒》（大洋36塊），好歹咱也是相關專業的，為了做個有文化的人，把《左傳》翻出來復習了一下相關章節，也算為看電影預習歷史背景（事實證明高看陳凱歌了，這電影跟史實關係不大= =）。

《趙氏孤兒》本為元雜劇，題材取自春秋時期晉靈公、成公、景公時期，趙氏家族為奸臣屠岸賈所害，被誅全族，趙氏門客程嬰、公孫杵臼救趙家唯一血脈孤兒趙武，二十年後趙武向屠岸賈復仇。趙氏家族相關的記載最早見於《左傳》，之後《史記·趙世家》等有更詳細的記述。我手上只有《左傳》（《史記》太大了在家），而史料記載中以《左傳》為最早，所以當然是讀它了。之所以說是「復習」，是因為翻開這一段之後發現「這不是大一上古漢語課的時候方**老師一個字一個字講過的嗎o(╯□╰)o」，方老師獨樹一幟的樂山話再一次入魔音入耳，他那由上至下、由右至左、繁體書寫的板書再一次浮現在我腦海……

 

《左傳·宣公二年》「秋九月乙丑，晉趙盾弒其君夷皋。」宣公，指的是魯國的國君，左傳是以魯國曆史紀年的編年體史書。宣公二年，即公元前607年。夷皋是晉靈公的名，系晉襄公之子，文公之孫，歷史上有名的暴君。宣公二年開篇直敘：晉國的趙盾殺了晉靈公。此乃弒君大罪。

為神馬說晉靈公是暴君捏，左傳所記有以下罪狀：「晉靈公不君。厚斂以雕牆。從台上彈人，而觀其避丸也。宰夫胹熊燔不孰，殺之，寘諸畚，使婦人載以過朝。」加重賦稅大搞裝修；坐在台上用彈弓打人，看人躲彈子為樂；廚師熊掌沒煮熟，就把廚師殺了裝在草筐里，以示威嚇。【電影中的靈公別的沒幹，彈弓倒是結結實實的打了一下，還栽贓到屠岸賈同學身上o(*￣▽￣*)o 】

於是趙盾和士季勸諫靈公。趙盾【就是鮑國安演的那個，竟然有人沒看過他演的《三國演義》！Don't顧左右了，寬寬我就是說你呢】，晉正卿（相當於首相），諡號宣子。士季，名會，晉大夫。士季的勸諫是千古名句：「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夫如是，則能補過者鮮矣…君能補過，袞不廢矣。」「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這句引自《詩經·大雅·盪》，大意是：沒有誰向善沒有一個開始，但是少能堅持到底。

靈公不改，趙盾屢次上諫。靈公厭惡，於是派晉國的力士鉏麑去暗殺趙盾。於是一段著名的歷史故事誕生了：鉏麑大早去了趙盾家，發現趙盾收拾好準備上朝了，時間尚早於是穿戴整齊坐得筆直的在小睡。鉏麑感慨他是個人民好公僕，自己不忠不義，於是觸槐而死。趙盾「不忘恭敬，民之主也」，鉏麑雖只是個干體力活的，但也顯然受到了春秋筆法的讚揚。

秋九月，靈公賜酒給趙盾，埋伏武士準備下手，還放出猛犬襲擊趙盾。趙盾的右驂乘提彌明為他而死。【就是電影裡扛著車輿狂奔的壯士，腐女們可以開始YY了】趙盾在首山打獵時救過三天沒吃飯的靈輒，此人不久成了靈公的武士，此時「倒戟以禦公徒」，救了趙盾一命，而且做好事不留名【腐女們你們懂的】，於是趙盾逃亡。【史書上晉靈公暗殺趙盾的手段在電影裡被一股腦的安在了屠岸賈同學的身上。】

乙丑（宣公二年九月二十六日），趙穿（趙盾的兄弟）在桃園殺了靈公。趙盾未出晉國國境便回來。太史書曰：「趙盾弒其君。」趙盾不同意想要上訴，太史對曰：「子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你作為正卿，逃亡不出國境，回來又不討伐逆賊（指趙穿），你不弒君誰弒君？是你是你就是你！趙盾表示委屈，引用《詩經·邶風·雄雉》「我之懷矣，自詒伊戚」抒發感慨。

孔子對此的評價是：「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趙盾，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境乃免。」夫子的態度是：太史寫的對，趙盾也沒錯，只是逃跑的時候跑出國境就好了，這樣就免了「弒君」的罵名。——夫子您真是……您這是太有原則了，還是沒有原則啊，我還是不說啥了╮(￣▽￣")╭

趙盾讓趙穿擁立黑臀公子（神馬名字啊？摔！）為成王。黑臀是晉文公的少子。而趙盾有個同父異母弟弟趙括，其母趙姬是晉文公的女兒，也就是黑屁股同學的姐姐。由此，晉靈公一頁翻過。

 

關於趙莊姬：也就是范冰冰演的這個角色。左傳記載，莊姬乃成王（黑臀）之女，應該是暴君靈公的堂姐妹——因文公生襄公與成王，襄公生靈公，成王生莊姬。電影中靈公呼莊姬「姐姐」也無不可。莊姬乃趙盾之子趙朔之妻，趙盾同父異母弟趙括、趙同、趙嬰（又名趙嬰齊）之侄媳。然莊姬與趙嬰私通。

宣公九年（前600年）「辛酉，晉侯黑臀卒於扈」，黑屁股同學掛了，同年晉景公即位。成公四年（前587年）「晉趙嬰通於趙莊姬。」成公五年（前586年）趙括、趙同殺趙嬰。成公八年（前583年）好戲上演，莊姬向景公進讒，使「晉討趙同趙括」，藉以為趙嬰報仇，亦似有奪嫡之意。

由此可見莊姬8是神馬好鳥——身為趙朔【就是醬油趙文卓】之妻，與公公趙盾異母弟趙嬰私通，並借晉景公之刀殺死趙嬰的兩個兄弟。莊姬生子趙武【那個小正太的顏不錯】，同、括被殺時「武從姬氏畜於公宮」，趙武與莊姬在宮內避難，此時趙盾、趙朔早死多時*，趙家並未被誅九族，趙武也不曾命懸一線，談不上「趙氏孤兒」。

*趙朔死後諡號為「莊」，因此才有「莊姬」之名。好比《孝莊秘史》裡面「孝莊」也是「孝莊文皇后」死後的諡號，寧靜同學一口一個「我孝莊」是超級大bug，這裡的「莊姬」也一樣。

 

關於韓厥：也就是黃曉明的角色。韓厥第一次於《左轉》中出現在宣公十二年（前597）「夏六月，晉師救鄭。荀林父將中軍…士會（即前文提到的士季）將上軍…趙朔將下軍…趙括、趙嬰齊為中軍大夫…韓厥為司馬。」韓厥又名韓獻子。成公八年（前583年，趙同、趙括死）「韓厥言於晉侯曰：成季之勛，宣孟之忠，而無後，為善者其懼矣。三代之令王，皆數百年保天之祿，夫豈無辟王？賴前哲以免也……（晉景公）乃立武，而反其田焉。」韓厥在趙氏一事上的重大貢獻在於向晉侯進言，恢復了趙武的封地，為日後趙氏復興提供了可能。【電影中他為了幫助程嬰救出嬰兒趙武，被屠岸賈砍傷一眼，這個人物形象也算沒偏離史實的褒貶。寬寬同學表示，黃教主平時怎麼看怎麼二，瞎了一隻眼竟然好多了，違和感大減，可見平時都是二在眼睛上。下次可以考慮出演瞎子阿炳，說不定能拿奧斯卡小金人= =】

讀書筆記小結：由此，最接近史實的原始記載《左傳》中，並未有趙氏全家被誅、只脫逃趙武一人的情節，也沒有大奸臣屠岸賈此人，更談不上趙氏孤兒二十年後復仇全殲屠氏一門之事了。此後《史記》《說苑》等記載更詳然距此更久，元雜劇《趙氏孤兒》成劇，則此中後人附會更多矣。

電影觀後感小結：先說電影的緣起，元雜劇《趙氏孤兒》的藝術特徵有三，結構緊湊簡練、人物形象鮮明、令人動容的悲劇性。「描寫了忠正與奸邪的矛盾衝突，揭露了權奸的兇殘本質，歌頌了為維護正義、捨己為人的高貴品質，氣勢悲壯，感人肺腑」（度娘說的）。按此標準，陳凱歌的電影中心思想大大弱化，國讎家恨、忠孝仁義、正義與邪惡、小我與大我、人性的拷問等等本來可以拔得很高的主題都離家出走了，一弱再弱到變成大家笑稱的「兩個基友掩蓋養孩子的事實而一個腐女拯救了世界」，劇情糾結在兩個爹搶兒子、愛親爹還是愛乾爹上，最後結尾葛大爺演的程嬰做屈原狀打扮走向幻想中的老婆孩兒，竟然就全劇終了，向屠氏的復仇呢？（殺了乾爹就完了？）趙氏的復興呢？我真想問陳凱歌大爺你這電影有點中心思想沒有啊？(￣▽￣") 本以為是個史詩片，到後來變成了古裝情景劇；兩個基友養兒不易，引發糟點無數；除了王學圻、葛優老戲骨撐起整場電影之外，范爺趙文卓張豐毅鮑國安（倆曹操）都是醬油啊醬油。

最後一句吐槽：元雜劇《趙氏孤兒》中，趙武有一句唱詞：「他他他、把俺一姓戮，我我我、也還他九族屠！」這樣紅果果沒原則的打擊報復我們當然也不提倡，否則再過二十年又可以上演《屠氏孤兒》了。

 

參考：《左傳》

           《中國曆史紀年表》

           《二十史朔閏表》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