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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孤兒--Sacrifice[2010]

赵氏孤儿/Sacrifice

6.2 / 2,499人    122分鐘

導演: 陳凱歌
編劇: 陳凱歌
演員: 葛優 王學圻 黃曉明 范冰冰 趙文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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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雨子

2010-12-10 02:34:34

你比古人更高明?


       我的朋友秀才同學說:《大笑江湖》是陽痿,《趙氏孤兒》則是早泄。
    很明顯,在無極那種半吊子哲學思辨被擊打成萬劫不復之後,陳凱歌對於一切偉岸或沉重的傾向,落下了欲進不得、欲罷不能的癔病。
    選取中國最經典的古體悲劇之一,先定大關節,再謀小變革,先用恢弘場面顯手段奠根基,彷彿重出江湖的高人「爺爺威風不減當年」的一聲斷喝,把你激得熱血澎湃心似潮湧,正要打點精神跟著他同奔高潮樂章而去,他那裡卻收步凝神、移影換形、回劍入鞘,然後不慌不忙地開始裝傻充愣、撒嬌耍寶、扮笑臉賣騷,慢慢地露出箇中的鬼胎來:試圖用一種反英雄的市井邏輯或小人物智慧,在那個氣象磅礴的道德神話內部,尋找部份隱匿卻又更加恆常的東西,端牢作派,不降格調,卻又儘可能地討民間之好。
    他說:「原著中程嬰為保全趙氏孤兒大義凜然地送自己的骨肉去死,這點不僅違反常識,也反人性反人倫。在如今這個自己為自己爭取利益的時代,我們花了一年半的時間把故事儘量往常識上靠,只有這麼做,人物才是活生生的,才是可信的。只要回歸真實,感動自然就來了,因為這就是真實的力量。」
    然而,陳凱歌同學很明顯地忘記了,這一次他講述的不是無極,他講述的不是他生造出來自我陶醉的小神異,他講的是一個傳述了千年的大悲愴,這個悲愴流傳至今的唯一理由,恰恰在於它的宏大、偉岸、沉重,在於它對大是大非、忠奸曲直的極端化處理,在於它把義士寫成巨人、把承諾寫成傳奇,在於它用鈍感力牢牢掛住歷史和人心,然後拳拳到肉。
    史記里出現這個章節的時候,司馬遷輕描淡寫讓程嬰和公孫杵臼直接找了個百姓家孩子來替代,真實倒是夠真實了,可再也無人留心去記住。直到元雜劇寫手紀君祥添進「自己兒子死,別人兒子活」的幾近匪夷所思的生死抉擇,這才遍誦一時傳唱到今成為民族的精神母題,催下多少哀婉長嘆、淚如湧泉。你說當下人難以理解它,大約你被當下人罵得太多,也就想當然地低估了當下人。當你還在懷疑原作之胡編亂造誇誇其談的時候,你架不住的是,它在你之前就流芳千古。
    對於流芳千古的東西,最重要的就是定神、定力、定氣,立定在它早已積好的土壤層上,跟住它的場,穩住它的血脈。
    其實,只要保持住前三分之一部電影裡、拍攝趙氏被滅門時,那種驚心動魄的儀式化快感,那種巨大的鏡頭效率和場面資訊量,他就已經接近了經典的門廊。
    但他又一次地沒有繃住,他甚至一開始就沒打算繃住。他要告訴我們他可以用自己的理解和立場來切入這個故事,他可以把這個故事從歷史留下的版本里抽離剝露開來,自行降格降解、最佳化提純,最後用親民的形式再度啟動,結果呢,他瑣碎了、凌亂了、笨拙了、貧嘴滑舌了、弄巧妝瘋了。他一路柴米油鹽、塵灰煙火、老太太嗑瓜子話家常般表演著子女教育成長的小清新小誤會。他把所有定格在千年長河裡的不朽人物,活生生地揉成了通俗劇里供他搬演概念的玩偶。
    趙武本該在憑空墜落的血海深仇和十幾年實打實的撫養之恩間,有一個精彩的內心鬥爭乃至於最終陷在義與孝的情天恨海終至於自我潰敗。
    屠岸賈本該在漸知的真相、漸起的殺心和那幾乎承擔了自欺自救功能的溫情施捨當中,盤出一條走鋼絲般的脆弱的平衡。
    程嬰當然可以被寫成小人物,但他在妻死子亡激出的不管不顧里,在將趙屠二人提前設定為他復仇劇本里固定的角色之後,也本該有一個強迫自己殘忍的過程,這個過程必須在每時每刻里與他小人物的良善與懦弱相悖,卻又必須由他那小人物的韌性來維持和支撐,他就在這個悖論里強自壓服臥薪嘗膽,在熬到快意恩仇前夕的一刻解脫般地殞命。
    至於韓厥和程妻,儘管我對黃曉明與海清的表演不便評價,但這兩個人物所起到的作用,前者無非加上一條怨婦線索,後者則到處古道熱腸亂插手,把整個劇情盤攪得進一步方寸大亂。
    從兩條鮮魚滑得韓厥騰空飛起,一直到最後「我刺你,他再刺我」的三人拗造型定格,一切終於淪為電視劇層次的格調。跟胡人林中馬戰一場,小家子氣得夢迴八十年代大陸山寨動作片。至於末尾的「夢中團圓」,更是好萊塢幾十年前就用濫了的舊狗血。
    虎頭蛇尾造成的另一個結局就是,和許多中國大片一樣,這部作品的視覺高潮和敘事高潮是兩地分居、全面脫節的。什麼是敘事高潮?情節事件的轉折點、矛盾衝突的交織點、人物情緒的爆破點。程嬰的第一次抉擇(自己兒子還是別人兒子),趙武的第二次抉擇(現實利益上的父親還是抽象血緣上的父親),理應構成本片的敘事高潮。
    然而本片的視覺高潮放在哪裡?反正我的眼球和感官所迎來的最大快感出現在那位忠勇的大塊頭家將以身軀替代車輪、拼死護送主人趙盾出逃的場面里。查了點資料,這位大塊頭在歷史上還真有其人:靈輒,流浪武士,餓倒於首山採桑葚為食,被過路的趙盾看見並收留,從此成為趙家護衛。趙盾遇難時,持戈護衛左右,「扶車以臂承軸,馳駕而行」,直到「皮盡見肉,肉盡見筋,筋盡見骨,骨盡見髓」——陳凱歌為我們留下的唯一的快感爆發時刻,恰恰是他直接搬用了古人的傑作。
    很遺憾,其實這一次供他自我證明的資源,比《梅蘭芳》更加鮮活、飽滿、厚實和可貴,只可惜,他又因為一時的剛愎自用和聰明白誤,錯失了收復失地重整河山的機會。
    借用一句葛優的台詞:這就是命啊。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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