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趙氏孤兒》

自《霸王別姬》之後，陳凱歌就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片子，《無極》更是陳導的人生杯具。前年的《梅蘭芳》只拍了三分之一的好戲，這次的《趙氏孤兒》犯了同樣的病，不過強一點的是，拍了至少半場好戲。

按理說中國導演界真正會講故事的不多，陳導算一個。可這次的故事講的不給力，電影前半段要節奏有節奏，要張力有張力，要演技有演技，幾個大腕的表現沒的說，連一向不看好的范冰冰都發揮出色。前期故事鋪墊任務出色完成，之後結尾只要夠大氣，再給那麼點力，陳導就能舒舒服服的過個年了。誰知情節發展到後半段突然峰迴路轉，笑場不斷，影片效果直逼TVB的電視劇。結局更是狗血，就好像前戲足夠撩人，正要衝刺高潮的時候早泄了。不禁讓人惋惜，本是好故事，可惜了。

《趙氏孤兒》的故事源自《史記》，元朝時被改編成元曲。連惜字如金的司馬大爺都不惜千字描寫該故事，想必故事是很精彩。陳導選《趙孤》還是很聰明，比張藝謀強多了（山楂樹淡的就像一杯白開水，懶得再提）。陳導為了這個故事，打造了一個豪華陣容，張豐毅、鮑國安、范冰冰、趙文卓等人戲份都不超過10分鐘，甘為綠葉陪陳導將故事。可陳導犯了當年老蔣犯的錯誤，越俎代庖，幹了編劇的事。電影中被人詬病的後半段就是他親自操刀，陳導的主觀意識毀了一部本該得到喝彩的電影。

今天我又惡補了一下《史記》中的這一段，對比電影，和各位分享。
程嬰並非名醫，而是趙朔家的門客，且和趙朔關係非同一般。趙家被滅門後，公孫杵臼並非大人，也是趙朔門客之一，他遇見程嬰，很奇怪的問：「你怎麼沒死？」（胡不死？）程嬰沒被趙家株連，在公孫杵臼看來是一件奇怪的是，這說明了趙朔和程嬰的關係。這段改編倒是無傷大雅，把程嬰改成郎中這種小人物，更適合葛優的表演風格，而且以郎中的身份捲入事件的漩渦，安排也比較合理。

接上情節，程嬰對公孫杵臼說：「趙夫人要生了，如果生的是男孩，我就把他撫養大，如果是女孩，我就去死。」結果生的是男孩，故事就此展開。當時趙朔的妻子是景公的姐姐，逃進景公宮裡去避難，結果在宮裡生下趙孤。屠岸賈聞風後到公里去搜查。大人把嬰兒放在褲子裡，禱告說：「趙氏宗族要是滅絕，你就大哭；如果不會滅絕，你就不要出聲。」搜查到這裡的時候，嬰兒竟然沒有聲音，大難不死。我個人認為這一段故事很精彩，戲劇性十足，也暗示冥冥之中自有天數，這孩子命不該絕。

之後程嬰與公孫杵臼有一段對話，程嬰對公孫杵臼說：「今天一次搜查沒有找到，以後一定要再來搜查，怎麼辦呢？」公孫杵臼說：「扶立遺孤和死哪件事更難？」程嬰說：「死很容易，扶立遺孤很難啊。」公孫杵臼說：「趙氏的先君待您不薄，您就勉為其難吧；我去做那件容易的，讓我先死吧！」
這一段這段對話決定了二人的命運，兩個男人為了忠義，一個付出生命，一個付出一生，精彩。
情節繼續。於是兩人設法得到別人家的嬰兒背著，給他包上漂亮的小花被，藏到深山裡。程嬰從山裡出來，假意對將軍們說：「我程嬰沒出息，不能扶養趙氏孤兒，誰能給我千金，我就告訴他趙氏孤兒藏在哪裡。」將軍們都很高興，答應了他，就派兵跟隨程嬰去攻打公孫杵臼。杵臼假意說：「程嬰，你這個小人哪！當初下宮之難你不能去死，跟我商量隱藏趙氏孤兒，如今你卻出賣了我。即使你不能撫養，怎能忍心出賣他呢！」他抱著嬰兒大叫道：「天哪！天哪！趙氏孤兒有什麼罪？請你們讓他活下來，只殺我杵臼可以吧。」將軍們不答應，立刻殺了杵臼和孤兒。將軍們以為趙氏孤兒確實已經死了。然而真的趙氏孤兒卻仍然活著，程嬰終於和他一起隱藏到深山裡。
 電影中程嬰為了救趙孤犧牲了自己剛剛出生的兒子，公孫杵臼捨生取義，而屠岸賈誤把程嬰的兒子當成趙孤，摔死了。程嬰抱回趙孤，自此決定復仇。這是電影中比較精彩的部份，改變的很成功，超過原著。

廢話不說，繼續。世人都認為程嬰是貪圖富貴，賣主求榮之輩。程嬰忍受屈辱將趙孤養大。過了十五年，晉景公生病，進行占卜，占卜的結果說是大業的子孫後代不順利，因而做怪。景公問韓厥，韓厥知道趙氏孤兒還在世，便說：「大業的後代子孫中如今已在晉國斷絕香火的，不就是趙氏嗎？從中衍傳下的後代都是姓嬴的了。中衍人面鳥嘴，來到人世輔佐殷帝太戊，到他的後代輔佐的幾位周天子，都有美好的德行。再往下到厲王、幽王時昏庸無道，叔帶就離開周王朝來到晉國，侍奉先君文侯，一直到成公，他們世代都建立了功業，從未斷絕過香火。如今只有君主您滅了趙氏宗族，晉國人都為他們悲哀，所以在占卜時就顯示出來了。希望您考慮考慮吧！」景公問道：「趙氏還有後代子孫嗎？」韓厥就把實情完全告訴了景公。

於是景公就與韓厥商量立趙氏孤兒，先把他找來藏在宮中。將軍們進宮問候景公的病情，景公依靠韓厥的眾多隨從迫使將軍們同趙氏孤兒見面。趙氏孤兒名叫趙武。將軍們不得已，只好說：「當初下宮那次事變，是屠岸賈策動的，他假傳君命，並且向群臣發令，不然的話，誰敢發動變亂呢！如果不是您有病，我們這些大臣本來就要請趙氏的後代了。如今您有這個命令，正是群臣的心願啊！」當時就讓趙武、程嬰一一拜謝各位將軍，將軍們又反過來與程嬰、趙武攻打屠岸賈，誅滅了他的家族。景公重又把原屬趙氏的封地賜給趙武。

趙氏孤兒的故事儼然是東方版的王子復仇記，關於復仇這一段，原版的情節的確有點沉悶，作為電影情節精彩不足，需要改編。但陳導改的有點過，他改成了程嬰設計將讓屠岸賈認趙武為義父，讓他們相親相愛，然後在孩子長大後告訴他真相，讓趙武手刃仇人，報仇雪恨。這樣的改動雖然很大膽，但很有戲劇性，如果能處理好，將會昇華整個影片，只是難度很大。就好像陳凱歌給自己出了一道題，這道題出的很有水平，但是自己沒解好。

這樣分析，影片之前設置了一處情節。就是屠岸賈沒有孩子，他的孩子英年早逝了。因此晚年的他是需要一個孩子的，這時小趙武出現了，他不可避免的對趙武傾注了自己的愛。趙武在屠岸賈的照顧下長大，自然是愛著自己的義父。所以當趙武知道自己的身世時，對於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這將是巨大的震撼，也是內心最糾結的時刻。一邊是難以化解的仇恨，一邊是視如己出的恩情，該如何抉擇。這是整部片子的看點，也是陳導該解題的時候。可是我們失望的看到，趙武並沒有痛苦與掙扎，沒有內心的糾結。面對如同義父，趙武沒有多想就拔劍相向，以命相搏。二人對峙時，葛大爺推門進來的片段，毀了當時的氣氛。最後三人連環劍刺入身體的片段更是倉促，略顯滑稽。

這段戲該怎麼改編，其實我也不知道如何為最好，但至少不應該如此潦草。這樣的收尾，浪費了前戲中華麗的鋪墊，以致於我們看到結尾時，會對陳導用力設計的影片前半段報以無奈的笑。
《趙氏孤兒》的編劇本是高璇與任寶茹，可二人之參與了影片前半段的編劇，之後與陳凱歌在後半段的設置上發生分歧，於是退出劇本創作。
高璇與任寶茹的後半部情節是，程嬰利用趙武接近屠岸賈，幾次欲下手刺殺但未果，於是決定利用趙武復仇。也就是影片預告片中所說的「殺心」。最後實情暴露後，趙武於情無法下手，於理必須殺屠，程嬰目睹趙武內心糾結，遂覺自己逼少年殺人之殘忍，在復仇箭在弦上一刻，趙武崩潰手軟，程嬰為護趙孤，以身殞命。
如果能以此作為電影的後半段，《趙氏孤兒》一定可以載入史冊了，陳凱歌也不用一輩子活在自己的《霸王別姬》之中。但木已成舟，我也只能假設了。陳凱歌又一次與榮譽與喝彩失之交臂，可惜。

《史記》中故事的最後，趙武行了冠禮，已是成人了，程嬰拜別了各位大夫，然後對趙武說：「當初下宮的事變，人人都能死難。我並非不能去死，我是想扶立趙氏的後代。如今趙武已經承襲祖業，長大成人，恢復了原來的爵位，我要到地下去報告給趙朔和公孫杵臼。」趙武啼哭叩頭，堅持請求說：「我寧願使自己筋骨受苦也要報答您一直到死，難道您忍心離開我去死嗎？」程嬰說：「不行。他認為我能完成大事，所以在我以前死去；如今我不去覆命，就會以為我的任務沒有完成。」於是就自殺了。趙武為程嬰守孝三年，給他安排了祭祀用的土地，春秋祭祀，世代不絕。

 自此程嬰流芳百世，《趙氏孤兒》為世人所傳頌。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