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趙氏孤兒，偶還是對陳凱歌失望了

今天看了陳凱歌的新電影《趙氏孤兒》。孤兒程勃並不是主角，整個戲裡他搖擺不定，好像是為了劇情需要而不斷變幻著立場——先是因為殺母（程嬰妻子，那時他並不知道她不是他生母）之仇不願再認屠岸賈這個乾爹，彷彿心裡埋下了對屠怨恨的種子，但這顆種子似乎一直沒有發芽，因為在他年滿十五後，第一次要上戰場廝殺前，程嬰（他的養父）告訴他他的身世，要他不要去冒送命的危險，要留著這條命去報仇，但被他情緒激動地拒絕了，他認為這是一場騙局。當屠岸賈本來欲將程勃棄於敵軍刀下，卻在聽到撕心裂肺的「乾爹救我」四個字後，忍不住回頭去相救，結果自己中了致命傷之後，程勃心急火燎回到家中，找老父要救命藥丸，老父不給，他以死相逼。這裡誰都看得出，程勃對乾爹相當有愛。
    可是當屠岸賈康復後，對他表明心中曾懷疑他的身世，現在要好好謝謝他的老父時，他又怒氣沖沖地去質問程嬰，怎麼證明舍子救他的事，程嬰用斧頭砍去了釘在一個房間門外的封木條，在保留著當年陳設的嬰兒房的搖籃下面，再次向程勃證實一切。這時程勃感到極大的痛苦和憤怒，他先是質問為什麼要給他那顆藥丸，然後又嘶吼著稱程嬰為「失敗者」，否認自己是其兒子，最後看著老淚縱橫的程嬰又忍不住與其抱頭痛哭。。。。。。父子兩人一起去找了屠岸賈，程勃內心重新燃起了復仇的火焰，加上屠岸賈傲慢不屑地態度，讓他歇斯底里地去砍殺曾經愛戴的乾爹，最終也成功滴把利劍刺穿了屠岸賈的心臟。
    如果單個來分析程勃這個人，我覺得他的變化匪夷所思，很難理解原因。除了感情立場曖昧不清以外，養父或乾爹背道而馳的教育方式似乎哪一種也沒影響他個性的形成——除了帶點義氣，他看上去沒什麼個性。如果硬要說有什麼影響，也許他被屠岸賈誘使著從房頂上跳下來，卻並沒等來乾爹事先承諾的雙手相接，讓他明白了不能輕信於人，從而養成了多疑的脾氣？而正是這種多疑，造成他不能去徹底信任誰愛誰，不能廓清自己的情感，明確行動的方向，老是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通過這樣的推測，我儘量去尋找圍繞程勃這一角色的劇情設計的合理性，但我能找到的還是太少。總體說來，他毫無主心骨，徹底地淪為了一個工具，是為了襯托程嬰、屠岸賈而設計的，缺乏個體生命的存在感。如果能把程勃這個角色設計豐滿，使他擁有和程嬰、屠岸賈同等重的戲份，我認為電影的後半部份會有張力得多，也顯得可信得多。
   
    大家都說這部戲虎頭蛇尾，前面換子的情節鋪陳得很細緻，戲劇衝突勾勒得很精彩，但程嬰攜程勃進入屠府之後，人物的心理刻畫跟不上情節的發展——也許是影片時間的限制，不容許陳凱歌花那麼多的筆墨去展開——劇情的轉換對於觀眾就顯得突兀。而沒有細膩的情緒鋪墊，最後的復仇高潮也就陽痿了。。。。。。當屠岸賈把刀插進程嬰胸口，趙氏孤兒又把刀刺穿屠相國心窩時，觀眾並沒有感到酣暢淋漓或渾身顫抖。影片還把這個沒有台詞的場面維持了半分鐘，好叫觀眾意識到這裡麵包裹的情感颶風，可惜我看得很麻木。
    如果讓影片拉長，讓陳凱歌有足夠的時間去從容地鋪陳，是不是就能夠讓這部片子引起激賞呢？也許從戲劇表現衝突和刻畫人性來說，《趙氏孤兒》會成為陳凱歌又一部力作。問題是，片長不可能突破應有的界限，導演必需要合理地佈局謀篇，考慮最終出來的效果。回顧陳凱歌的《梅蘭芳》，也是被罵為虎頭蛇尾，為什麼他老是存在用力不均的毛病？《霸王別姬》那種行雲流水、氣貫長虹的鴻篇巨製很難在陳凱歌手下重現了，這位天才導演喪失了那股神奇的掌控力。他後來的作品，像《梅蘭芳》，還是透著人的美與力量， 但卻是支離破碎的雕像。當然，一生能拍出一部《霸王別姬》，已經足以令其留名史冊了。
    
    最後還想說一點，但絕不是最不重要的一點——陳凱歌到底想借《趙氏孤兒》表達什麼主題？看完電影我還是一頭霧水。因為它大部份時間都圍繞復仇展開，且當它是以復仇為主題吧。但這種題材無論寫得多精彩、藝術再現多高超，最終還是不高明。復仇之後的反思會讓人陷入更深的空虛，就像反戰主義者認為戰爭只會導致虛妄的絕境一樣。有關仇恨的主題是一個圈套，它包含了戲劇太多吸引人的因素，藝術家和觀眾都會受它的誘惑，打著體察人性的旗號，同時也去發洩情緒，攫取快感。但仇恨本身不是解藥，只是悲劇的誘因之一，它把人引向虛無甚至毀滅，那是生命的蠻荒之地，決不能帶給人光明。不給人光明，反把人推向深淵的藝術，只能是魔鬼。我認為，復仇的電影拍的再完美也是不妙的，因為它根本不能讓復仇的人得到救贖，反而讓他殘廢。作為觀者，我的爽也只會是暫時的，看完胸口還是會有股鬱結的悶氣。人類總是很可笑的，為了瞬間的愉快，把自己全盤交出，代價是經年累月的枷鎖，這種交易真的不聰明。
    倒是范冰冰試演的莊姬夫人，我認為應該成為整片的靈魂人物。她的台詞才該拿來做整個片子的題中之義，可惜被導演嚴重地弱化了，淹沒在眾人喧囂的爭鬥中：我願意他（程勃）以後忘記報仇這回事，過普通人該有的日子。   舉報